九娘从良时还仿着唐时的旧俗办了个布环宴,头天叫我过去:“姐姐明天赎身走啦,未必还会相见,日后多照顾柳烟的生意。”又翻出来一个锦盒的镯子,一个个给我看了讲了来历,最后数了数,花月楼剩下36个姑娘,她镯子还差两个。
她给我斟了杯酒,看着我笑得狡黠:“刃弟,给姐姐买两个镯子吧。”
随即又怕我拒绝似的补充一句:“你第一次来那天我还给你封了一锭金子的大红包呢!”
我无奈也笑起来,饮尽杯中酒:“不论那些,我几只镯子还买得起。”当时我回京又做回锦衣卫有一阵子,升了千总,俸禄尚可,办差捞的外快不少,生活上住在义父的别院分文不花,自然手头富裕。
晚上又到花月楼,我一进九娘的房门就拿出三只镯子:“我不会挑这些,那掌柜想必不敢跟锦衣卫耍小聪明多要钱,你只管看喜不喜欢就是了。”
她正镜前梳头,放了累珠叠翠的高高发髻,拿个木簪红缎带绾成了堕马髻。我看着,心想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我们这些人知晓的是个很会攒钱,直率妩媚的妓女,以后她认识的人会觉得她是个持家而美丽的良妇吗?又或者她后半生始终没个依靠,凄苦潦倒了事也未可知。
当时的我没想到,她此后会自己独当一面成了松阳驿的老板娘,没靠着靠了半辈子的男人,但过得自在安乐。
正想着,她回头看我,问:“怎么样?是不是不像楼里的姑娘了?”
我不会说谎,只好说:“还是媚,不过不像以前那么夸张。”
她就发出一串银铃一般的笑:“媚怎么了?我生就这模样,也不是说黯然失色才是良家女吧。”说着却去拔簪,拿了根颜色老气的黛蓝发带。
她其实紧张得坐立难安,生怕这身份如影随形让人看出来,偏偏又不服,强作出不在意的神态言行来。
折腾半天,好不容易妆饰衣裳换得妥帖,她才来看镯子,端详一番倒很满意,“都是好东西……你怎么多买了一个?”
“没送过你什么,日后或许再不相见了,你自己留一只吧。”
“刃弟啊,你是真有意思。哪有嫁人去了还留个恩客的礼物的呢?”她说着却戴上了,自语:“也未必就不相见了……”楼下大厅歌舞吵闹,我当时并没听清。
第二天大概布环宴后我从花月楼前过,被柳烟叫住了,她手上戴着昨天那三只里最贵的镯子。
“封大人,你想听听九娘姐姐的事吗?”她声音轻轻的,说实话我不大喜欢这样太柔弱的女子,但答应了九娘照顾她,我还是点了点头。
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她两个都是因为家里穷被卖,也就是有些姿色,否则当下等仆妇日子更不好过。不过九娘有副倔强的性子,倒不是反抗,她清醒得很,知道什么时候该认命,只是不肯吃苦,她跟老鸨说:“你教什么我学什么,让干什么干什么,只是一点,我要跟挂牌的姑娘一个待遇。”老鸨也头一次见这样的,觉得有意思,叫龟奴打了她一顿后居然照办了。
九娘出落得漂亮,又媚得轻巧,算是难得,没几年,就成了红牌,她更加“张狂”起来,顶撞老鸨乃至客人护着姐妹们是常有的事,就如我们回京述职那次,边军穷且不好伺候,本轮不到她,她是自愿替了柳絮去的。
还有许多琐事,柳烟说到上灯时分,起身行礼:“大人,我虽柔弱,却不是一无是处,往后不劳照应,想听故事便来,我分文不取。我该接客了,您请回。”
我认识的这些风尘女子,各个虽不沾假清高,倒都有些真骨气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