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役

一夜辗转难眠。

因为我一路奔波且一身伤，李堂并没急着谈什么事情，只让我先休息。

但是这样贸然知道了如此……惊人的身世之后我还怎么能休息？我想，李堂打算拿我当旗帜起兵。

这人大概有反骨，叛了前君又叛后主，偏偏次次都有理有据，仿佛别人逼他的……也确实是别人逼他的。玄和帝沉迷丹道，一心修仙成圣，国家虽然尚且繁荣，可颓势已显，边军粮饷久欠不发，他为了兄弟们的一口饭和心里的不忿反了。如今皇帝委以重兵又疑心于他，受胡女挑唆压榨百姓滥杀功臣，他不反就会死，西军也会全军覆没，他又得反，这次没人可投，我就送上了门来。

天意确实总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体现，比如李堂这人生在世上就是来……搅和的。他行臣道，却每每干涉到君道，我不想当皇帝，但如果我上位，一定杀他。

我随即心惊于自己的想法，我能不能杀他？他还会再反吗？我对自己大概血脉中带的多疑寡恩感到害怕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天快亮了，我起身换了轻甲，出帐门想透透气。一掀开门帘就看见何顺在门口蹲着，背对着我拿着枪杆在地上戳来戳去。

听见动静他起身，回头看见我，“师傅……”

他欲言又止，可能是不知道说什么，也可能是想说的太多。

我先开口:“你怎么不睡啊？还是当值开小差？”

他挠挠头:“师……不，殿下，我想问你点事儿……你真是皇子啊？”

“我不是，”我本想拍他脑袋，看了看原来瘦瘦小小的孩子长得比我还高了，转而拍他肩膀一下，“我不是你是啊？”他眼神闪动，半天憋出话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你是我师傅，也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我，我见你跪不跪啊？你……会当皇帝吗？大帅是不是要带我们跟你造反啊？”

“呵，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苦笑一声，事到如今身份境遇天翻地覆，我竟还是身不由己事事从人的一把刀。“如果反也是你们大帅用我造反，不是跟我造反。”

我当黎塘是个忠臣良将、过命战友的时候，可以为他千里奔赴、命也不惜、跟给了我一条命的人反目、把故人也牺牲得一干二净。可现在知道他其实是李堂，是我前半生空落落、后半生注定种种为难挣扎的罪魁祸首……至少是罪魁祸首之一，我突然厌恶了他，他的善意恶意、补偿愧疚都让我抗拒。

但是这一仗我得打，得去当这引人耳目、箭靶子一样的旗帜，毕竟西军不是他李堂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家有妻儿老小的普通士兵。

但我做好了准备，先是要强迫自己跟他相互信任并肩作战，最后大概还得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半晌无言，何顺没头没脑又开口:“你当皇上能不能封我个大将军啊？”李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出现我俩身后，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什么大将军啊？”

他脸上在笑，我后背发凉。

“李将军，为今之计只能起兵了。”我决定省些虚情假意的麻烦，“明天就出兵铜山，不必等到那些鹰犬回报、敌军响应了。”

他收敛了笑容:“殿下所说当真？”

“假的，我想走，找个地方平静地过，我毕竟只会当个杀手活着。”我凑到他耳边，“你会答应吗？西军这么多兄弟又怎么办？”

我拉开距离，第一次拿出个皇子的架子:“李堂听令。即日整军拔营，明日务必夺下铜山。西军将士如有不愿跟从者一律发饷放还，但凡跟从者，事成之后皆是立国之功！”

这话一出，再也没有安宁日子了，我怀念起义父的别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