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我自己奔波在路上的时候、雨夜里酒浇伤口的时候都不觉得孤独,我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也不觉得无依无靠,可现在我前呼后拥、有统治这天下的权力、帐门外站岗的都是五品以上的将军……我觉得很孤独,觉得莫名地怕。
更多的是迷惘,我到底算个什么呢?锦衣卫与杀手我做得好,将军也做得不差,我也乔装过很多人,唯独这皇子我是全然不会,这些年阴差阳错,我唯独不会做自己了。
我很怕,怕有一天天下至尊,才是真正孤独,且孤独余生。
那我为什么还不甘心让封敬轩杀了呢?我想了想,如果我这条命更值钱点,如果我能带着西军走得离京城更近,如果辛灿瑜怕了我……封敬轩再杀了我就更能得他的信任倚重,“你要把命还我也找个值得的时候。”这话我一直记着呢。
昨天从铜山关下回了营,李堂早在辕门等着,见面就抢在小兵前面给我牵马,“哈哈哈哈殿下果然武艺超群!若非您放他一马这邓鹭今天肯定保不住项上人头。”
我扯扯嘴角——谁放过谁还真不一定,他受了伤,我也没全身而退,何况跟我多年的刀断了。
老杨,也就是师傅死的那天,封敬轩又救了我一命,我那时也在体力不支的边缘了,见了他就昏过去,醒来时天很亮,下着点小雨,他牵着马慢慢地走,我在马背上趴得如同个尸体。
“醒了?”他头也没回,“我叫人去找你师傅了,不论死活一定有个交代。”又问:“你刀丢哪儿了?”我这才从麻木疼痛中感觉到背上轻了。
惊慌坐起,我挣扎着要下马:“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别回去了。”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的眼睛,“刀离了手就不是你的了,杀手离了刀命也就不是自己的了。……我再给你买一把,再丢了可不一定有人救你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想说的是:“我总归会死在你前面的。”也许还有“你如果离开我身边,我们一定不会善终。”
老杨的尸体找回来了,听说搭进去封敬轩手下近十个人,对面也没讨了好,那刺杀对象最终也被杀了,封敬轩用了我的名字报在杀手行会,却没让挂牌。
“做个挂牌杀手就没安宁日子了,你还有我这个靠山呢,不必做这些下作营生。”他是这么跟我解释的。
虽然我并不认可这个“下作”。
封敬轩总想让我把自己当个纨绔的富家少爷,论起来有钱有势倒是也有资格,可我跟他们并不是一路人,那话怎么说来着?——“乌鸦插鸡毛也装不了凤凰。”我毕竟知道自己是个内侍捡来的孤儿,没一处光彩的,让我去吃喝玩乐结交朋友总觉得别扭,要不是过命的交情,我跟别人连一句话都不会主动说。
所以他没料到我会在短短几年里跟李堂他们交心,所以他后来慌忙把我召回来,难得说了很多掏心的话,可那时我已经听不进多少了,或者说,不全然把他的话当真了。
我从来不恨他,甚至一点不怨他,只是……我们不再……想得一样了,两个互相如此了解的人离心离德,未免太可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