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本就没醉，此时更加清醒，“王后什么时候成赵家人了？”
“我要我的儿子做皇帝。”吕雉又重复了一遍，她连站立的姿势都没有变，“先生这次请宴，不过是一张帖子，整个朝堂官员倾巢而出，您觉得，王上会没有意见？”
张良正色，刘邦现在肯定是没有意见，但他耳根子软，若是吕雉去说，没意见也会变成有意见。
“张先生只需略献一计，我可保你与赵姑娘平安离去。”吕雉自信跋扈。
“抓好吕公为你留下的人。”张良想带着九华正大光明的游览山河，他不想叫刘邦多事，“吕家业大，抓好便可。”
吕雉细细回味张良的话，侧身让开路，“张先生，请。”
“望王后信守诺言。”张良没再看她，又走了百十步，看见的是抱剑立在路中央的盖聂。
“事情谈完了？”盖聂惜字如金。
“是。”张良应。
盖聂本来想试试张良的身手，可见到他的那一刻却觉得不试也行，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的眼睛亮的很，似乎是在黑夜之中点燃的一团火。
盖聂静静的看了张良一会儿，最终说：“我曾说过，你若待她不好，我便去杀你，如今也是一样。”
“好。”张良应下了。
“小庄在前面。”盖聂让开了路，最后那柄带来的剑也没派上用场。
不过鲨齿派上用场了，张良才刚到门口，寒光便看向脖颈，他避过了，看向卫庄，“身为兄长，总不至于叫自己的师妹才成婚便没了丈夫罢？”
他笑着站在卫庄面前，带着一丝狡黠和一身的风发意气，十年之后，年少时候的轻狂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卫庄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多年之前的韩非。
“哪怕你进去了，我杀了你，也无妨。”卫庄看向身后的屋子。
里面传来笑声，还有碗筷相撞的声音。
“还知道给九华送吃的，也不算没有良心。”卫庄说归说，剑尖半分没有偏移。
“赤练在里面？”张良无视那剑，问。
“与你何干？”
“自然有关。”那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了。
张良想，但他不能这么说，他好歹还记得现在卫庄是在拦门。
“你该给她办一场昏礼，她原先是公主，会喜欢的。”张良看着卫庄看似毫无变化的脸，又说：“幼年时候，她很憧憬这些。”
卫庄从没想过要给赤练一个昏礼，但今日，他看见她瞧着九华穿喜服的样子。
赤练在羡慕。
屋里没听见兵戈之声，赤练还在逗九华，听到外边卫庄沉出水的声音：“走了。”
赤练娇笑着冲九华抛了个媚眼，将人看的红了眼，然后开门，淡红的裙角飘着出去了，进来一个正红的身影。
是张良。
烛影灼灼，房里都是红色的，可这一刻，他们眼中只剩下彼此，其余都不重要了。
有人来把桌上吃剩下的盘子撤了，张良缓步走向九华，抽出她别在脑后的簪子，一头发散落下来，披在红色的喜服上，张良看也没看他当年亲手刻的流云簪，将它放在桌上，拦腰抱起自他进屋起就愣住的九华，进了内间。
“你是我的了。”将九华放在被褥上的一刻，他轻轻地说，看着人忽而红起来的脸，又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极温和地叹道：“可是等累了？”
“没有。”九华小声说，像是要争个高低一般反问：“你身上有些酒气，可是喝的累了？”
“是呀。”张良一副颇有些苦恼的样子，尽管他根本没有醉，可他还是说：“我好像醉了。”
接着踉跄了一步，耍赖似的埋在九华颈间吸了口气，闷声闷气，“连饭也没吃，如今饿的很。”
“是么？不若先去吃饭？”九华的鼻尖抵着张良的肩膀，闻见一丝混着酒气的竹香。
“不。”张良回答地好似真像他所说的醉了一般，但手上却动作极轻柔的细细替她拆了头上还夹着的步摇，然后用手指从头至尾梳顺了九华的头发。
他与九华并排坐，攥了一缕头发在手心又给她看，“月光落在我手心了。”
九华又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摊开在面前的手中，说：“落在你手心了。”
张良一下子就红了脸，他本来以为自己今日不会面红耳赤了。
他直愣愣地看着九华的眉眼，好像还与年少时候那个毛头小子没有区别，半晌过后，他又按照自己在心里排演过无数次的剧本，抓起九华的手，引着人摸上了腰带边的绳结。
“可会宽衣？”他缓声问。
两人都以为自己会游刃有余，但真到此时，却都像第一次下水的小鸭子，连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我要是不会呢？”赵熙凌硬撑着，看似一点儿不紧张，但在张良手心微微打颤的手出卖了她。
“我可以教你。”张良喉结滚动一下， 他将人拉倒身前，拉下帷幔，以掌风熄了灯，轻叹，“熙儿。”他吻了吻九华的眉心。
窗外下起了雨。
没有光，赵熙凌只能听到水声，雨水好像落到了河里，但她也没法看到河流，却能感受到它。
黑暗静谧之中，水流拥抱着她，河床则吮吸着她，赵熙凌几乎觉得自己是溺水了一般。
水流也湍急，也会猛击，鞭打，威吓，拖拽她，她只能时而倚靠水流，时而迎着，挤撞水流。
直至天明，雨停了，河水不再湍急。
张良瞧着窝在怀里的九华，他轻轻拢住她，像拢住了宝物，好像昨夜叫人哭的不是自己。
待人睡醒，他还在盯着九华看，气的人锤了他一下，张良假意抽了口凉气，听到人愤愤不平地说：“你何时涨的修为？涨如此之多，闭关了？”
张良低低应了一声，捉住她的手，藏到被子里去，一语双关，“我若不努力些，昨日便抓不住你了，夫人。”
九华没想到张良看着是个君子，背地里如此……如此……不讲道理！
“你昨日不该那样叫我。”张良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什么？”九华已经记不得她昨日叫的是什么了，总之现在嗓子还有点哑。
“莫唤我先生。”张良闭着眼，隐忍似的说：“听你唤先生，便忍不住了。”
九华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那……夫……夫君？”
张良嘶了一声，又将九华拥紧了，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头发，“夫人且忍着些，往后，还是唤先生吧。”
天又下了场雨，好在总归是停了。
接着九华两日都没理跟在身后的张良，哪怕是出了门，瞧见了好吃的，也记仇似的没给张良买一份。
直到两人出了留县，张良才哄到了九华的笑脸。
九华想通了，双修罢了，都是夫君了，还能有什么好气？这人欺负自己，难道就不能欺负回去吗？
他们游历山河，又去参加了卫庄与赤练的昏礼，规模没有张良娶九华时候的大，只有认识的几个人，但赤练笑得很开心。
修为大乘圆满后，九华在灯会上救下一个差点被踩伤的小孩，那小男童都不知道什么叫劫后余生，盯着赵熙凌的脸傻乎乎的笑，还流口水。
“姐姐是仙女嘛？”小童稚声问。
“还不是。”九华看了看手里买了还没吃的糖人，塞进小童手里。
“仙女姐姐什么时候飞走鸭？”小童又问了句，看见了站在仙女姐姐后边的男人，他在眯着眼朝他笑，没有来的叫他想起了老是抽他板子的教书先生。
他拽着赵熙凌的衣角，“仙女姐姐不要飞走好不好，等我长大了，我娶你回家。”
张良忍无可忍，蹲下来将小童的手从赵熙凌衣角上扒拉下来，“走罢，仙女姐姐不能和凡人成婚的。”
小童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再回神，眼前已经没有仙女姐姐了。
“连小童也要嫉妒？”九华被张良握着手，两人在河边放灯。
张良嗯了一声，心想：我不仅嫉妒小童，还嫉妒长风。
“你前几日小天地的动静，是因为什么？”张良岔开话题。
“是父亲大乘圆满了，但小天地的天道就是我，没有天雷一说，他愿意再陪陪韩非，等我历劫的时候与我们一道。”
张良哦了一声，有点紧张，很多事情他都经历过了，但飞升还是头一回。
“你可还有想去的地方？”
“没了。”九华看着放下去的河灯飘远，“去函谷关渡劫罢。”
函谷关之上，两人席地而坐，凝聚自身灵气，天雷滚滚，乌云盖顶，从东边席卷而来。
九华看时间差不多，便将嬴政从小天地唤出，在他出来的一刹那，雷声滚过，天雷要落不落。
嬴政垂眸看了一眼赵熙凌，摸了摸她的头发，“你长大了。”而后纵身离开，他的存在有违天道，雷劫会更为猛烈，他若不离赵熙凌原点，害怕会波及她。
九华无心去看父亲离开的背影，雷劫要落下了！
她与张良都救了许多人，有功德在身，第一道雷劫是这些功德抵过去的，没耗费一丝一毫灵气。
函谷关雷声阵阵，甚至下起瓢泼大雨，赤松子站在自个儿屋里，与晓梦一道，看向坐在最顶端的两人。
“没想到，老夫此生还能见到这般场景。”赤松子与晓梦感叹，却发现晓梦在他身边盘腿而坐，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破了。
赤松子又叹一声：“后生可畏，老喽。”
九华在第六道天雷之时灵力耗尽，几乎承受不住，张良就在一侧，眼看第七道就要落在九华身上，他顾不上许多，将河图洛书的小龟壳祭出，罩在九华上空，天雷落下，河图洛书一颤。
张良感觉它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遍，他没工夫关心，小龟壳只能顶一道，又回到他体内，张良的第七劫还未落下，他抓着凌虚晃悠悠地站起来，以剑御雷，他见九华这样做过。
在他劈开雷劫的一瞬，耳边响起一声龙吟，九华化身一条白龙，以真身应最后一道雷劫。
再接着，虚空似乎在眼前破碎，云雾叠嶂，层层散去，星辰交替，在这一瞬好似能看见天地之初始，万物之永恒。
张良最后的意识，是看见九华缩成一团，她身上掉出一柄剑的碎片，碎片与九华被光晕包裹着，最后消失在眼前，那是什么剑？张良后知后觉地想，好像……是韩非魂魄所在的逆鳞。
这一日，天地之间响彻雷声，二十七道天雷打在打的，震慑人心。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样也没人能在世间再找到运筹帷幄的留候先生和她出自鬼谷美若天仙的夫人。
作者完结啦！
作者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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