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带着几许凉意轻柔抚过，林间松涛轻吟，湖水清透望不到底，水面波光粼粼，白烟袅袅，倒影出少女绝美的容颜。
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却只着一袭素净长衫，不饰簪环，亦不施粉黛，一双眼眸更是通透如冰。手中的剑肆意挥洒，起落之间凌厉非凡，曼妙如仙。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丝微响，少女勾起一抹温柔的浅笑，一个转身便到了树下，轻轻拍了下那正在偷看她的青衣少女，语声里带着些许宠溺。
“朝歌。”
沐瑶远远的躲在树下，满眼倾慕的望着远处那人，本以为自己藏的足够小心，不想还是被发现了，顿时吓得不敢抬头，却听她对自己呼唤着朝歌的名字，心中竟越发乱了分寸，只得慢慢抬头看她，讨好又胆怯的唤了一声师姐。
看清了她的脸，左青鸾唇边的一点笑容瞬间消散，眸间也再度染上了一层冰霜，搭在沐瑶肩膀上的手慢慢僵硬的收回、握拳。
“新来的？”
和刚才误唤的那句不同，这一句，是师姐看着她的眼睛说的，虽轻和，却透着深深地疏离。
也是她入门以来，师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其实，在还没拜师前，她便已经听过许多关于左青鸾的传说，十岁夺了灵师榜魁首，十二岁便已栖身灵尊三甲，乃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
刚入碧落宫时，想到这样的人将会成为她的师姐，她便满心欢喜，总是激动的整晚睡不着觉，可碧落宫宫规严苛，虽同在一门，却不能朝夕相处，而师姐性子冷清，也总是独来独往，她们竟一次话也没说过。
沐瑶神情一暗，知她其实并不记得自己，眼眶微微有些泛红，紧张的辩解道：“不是的，我叫沐瑶，入碧落宫已经月余，不算新来的了，师父授艺时我便在你身侧，只隔了两个人。”
左青鸾只是随口一问，其实并不在乎她是谁，微微点了头，便转身走开了。
沐瑶紧跟了上去。
铺满青苔的湖岸上，狭窄陡峭的石阶上，洒满林荫的小路上，树影摇曳间，细碎的阳光斑驳着洒下，映照着她的影子，也映照着身后的沐瑶，两人一起，走了很长很长的距离。
她忍无可忍，便停下脚步，稍稍侧头看着沐瑶，沐瑶一个不妨，差点撞了上去。
“你跟着我做什么？”
“师姐，你的剑使得真好看，进步之神速连师父也常常惊叹，总是夸你天资聪颖，是不可多得的修行奇才。”
“天资聪颖的，是元都凤家那位，生来便有着凤凰真血。”左青鸾神色冷冷，清透的眸光裹着一丝讥诮，“我不过是以勤补拙而已，你若羡慕，就该把心思全放在练功上。”
沐瑶呆了半晌，见她快要走远了，心中忽然难过起来，想着今日若是错过，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和师姐说上话，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一个转身堵在她身前。
“比起这些，其实我更羡慕朝歌，她真幸运，即使不在碧落宫，您也这般牵挂她，而我，这么些年来，连被人牵挂是什么滋味都忘了。”
左青鸾眉间轻敛，脸上依然冷漠，她不关心沐瑶的生活，也不想关心沐瑶有怎样的故事，目前唯一想做的就是尽快提升灵力，只有她早日升入灵宗境，才能说服师父接回朝歌。
“阿娘去世后，沐家已经没人在乎我了，入了碧落宫，也不得师父喜欢，师姐，让我跟着你吧，你就像带着朝歌一样带着我便好了，我保证以后好好练功，绝对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像朝歌一样？
左青鸾目光有些恍惚，自从朝歌离开碧落宫后，她是有许多日子不曾见过她了，也不知朝歌独自一人在元都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起师父，想起碧落宫一众姐妹，想起………她。
冷硬的神色慢慢软了几分，望着身前的沐瑶，心中忽然生出些许悲悯。
碧落宫中以力为尊，她虽是宫主首徒，奈何高处不胜寒，倘若没有了朝歌，她又何尝不是和沐瑶一样，无人在乎与牵挂？
众生芸芸，她们…………何其孤独。
“如此，你便跟着我吧。”
沐瑶兴奋的直点头，开心的笑出了眼泪，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走着，生怕脚步太快，踩到了她的影子，生怕脚步太重，惊扰了她的思绪。
路旁，无数淡紫色的花朵从草丛中娇羞的抬起头，迎风浅笑，开得极为艳丽，温和的阳光下，沾着露水的脸庞好似镀上了一层碎玉，芳香扑鼻而来，沐瑶忘乎所以的跑过去。
“师姐快看，是暮见花！”沐瑶蹲下身，一连摘了好几朵，凑到笔尖轻轻一嗅，满足的闭着眼。“好香啊，师姐。”
左青鸾远远站着，望着她一脸陶醉的模样，眸中淡淡无波，在碧落宫，这暮见花是最寻常不过之物，虽漂亮，可花期极为短暂，日落十分便会随夕阳一同凋谢。
在碧落宫十数年，她从未为此等之物驻足。
“我阿娘很喜欢暮见花，她说，此花生命虽然短暂，一日便是一生，明知阳光落下，它也会一同陨落，依然会不停地追逐着阳光，拼尽全力开出最美的模样。”
沐瑶的神色忽然变得落寞，失望的看着手中采下的暮见花，离开了根茎与阳光的滋养，很快便失去了生命，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她留不住暮见花的美好，正如同她留不住她的阿娘。
“师姐，我想念阿娘了。”
左青鸾轻蹙着眉，速来冷情的她，除了朝歌，从未与人有过深交，也从未有谁在她面前落泪，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
“对不起，师姐，我不该说这些的，其他同门知道了，又该笑我矫情了。”见她好像有些不悦，沐瑶赶紧道歉，胡乱的用衣袖擦掉了眼泪。
“不必。”左青鸾目光幽幽，想到朝歌，心中忽然一痛，缓缓道：“想念，并不是罪过。”
远处山头钟声一下下响起，打断了二人悠长的思绪，望着钟声传来的方向，左青鸾握剑的手瞬间一紧，“午课开始了，走吧。”
沐瑶不舍的望着漫山遍野的花，又很快追上了她的脚步，正疾行间，左青鸾却回头望了眼开得正盛的暮见花，眼神里闪过一丝温和的光。
…………
钟声响过三遍，碧落宫所有弟子均已到齐，大家皆屏声肃立，静心等待着宫主。
很快，一位女子从天而降，碧袍如水，那张绝美的脸庞于天然中带着冷峻，清丽中透出妖冶，冰冷的眼神扫过广场上的每一位弟子。
“弟子恭迎师尊。”弟子们齐齐抱剑而呼。
“你们中入门最晚的，也是一月有余了，各种基本灵术，都练得差不多了，今日午课只比试，不传功，大家一一对战，各展所能，让为师看看你们各自的修为进展。”
随后二弟子薛瑜宣布对战名单，底下的弟子们望着各自的对手，有人踌躇满志，自然也有人心怀惶恐，尤其对于新弟子而言，这是自己入门后的第一场比试，无论如何都不想输。
沐瑶更是如此，南平沐府虽是大族，但自阿娘去世，沐府已无她立足之地，如今好不容易拜入碧落宫门下，这一战，又怎么能输？
第一场，薛瑜对战左青鸾。薛瑜作为碧落宫二弟子，宫主的左膀右臂，修为也是一等一的高，却连五十招不到便败阵下，但对手是左青鸾，她输的心服口服。
赢了比试，左青鸾波澜不惊，帮着薛瑜继续主持比试。
宫主轻轻勾唇，望着台下如此出众的首徒，眉间带着几许得意，这么多年精心调教，这个孩子终于抛开了稚嫩，长成了她心目中想要的样子，不仅天赋惊人，处事也总是从容自若。
一场场的比下来，很快便轮到了沐瑶，可不幸的是，她对上的，是一位已经入门一年，修为已颇具根基的弟子。
交手才一刻钟，她便练招架之力都没有了，只能在台上被动挨打，对方为了取胜，明知实力悬殊，依然幻出一道道冰刃凶猛的劈向她。不一会儿就已经遍体鳞伤，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她秀丽的长裙，看着异常吓人。
沐瑶恶狠狠的瞪着对手，今日，她就算要死在擂台上，也绝对不能认输，她要赢下这一战，留在碧落宫，因为她的身后，根本无路可退。
而碧落宫，向来只认可强者。
她倔强的擦掉脸上的污血，一次次的倒下，又一次次的站起来，一次次的举剑挥刺。不清楚被砍了多少下，不清楚被打倒过多少次，她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偶，感受不到半点的痛苦，只是顽强的拼搏着，宁死也不肯败阵。
宛如那明知无法改变凋谢的宿命，却永远追逐着阳光的暮见花。
见她竟像完全不要命了似的，大家都震惊不已，不明白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比试，她何以如此拼命，那弟子也吓得不敢再出招，只能满台蹿着跑，沐瑶拖着虚弱的身子，不停地举剑追砍。
远远看着，如同街头斗殴。
“第二十七组，沐瑶败。”左青鸾提笔勾下名册，不曾看台上之人，声音冷冽如冰。“下一组准备。”
大家错愕的望着她，彼此交头接耳。碧落宫的规矩是，除非比试一方认输或者失去意识，否则就要无休止的比下去，直至分出胜负。
所有人都看得出，以沐瑶的实力，确实无法赢得比试，但沐瑶还没有认输，更没有失去意识，这意味着比试必须继续。
可左青鸾却直接判了她输。
结果虽公正，但，不合宫规。
沐瑶怔怔的望着台下一脸冷漠的左青鸾，眸中忽然泛起片片泪花，又强忍着不肯落下，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支撑，竟一头栽倒在台上。
薛瑜见状，立马命人将她抬下送回了房间，宫主亦沉了脸，将比试之事全权交给了薛瑜。
“青鸾，随本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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