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为了在紧要关头助凤舞一臂之力,左青鸾不得不闭门潜修。可虽如此,凤舞还是丝毫不敢放松,便躲在迷雾森林中心无旁骛的修炼,朝歌怕她沉迷练功不肯进食,便每天按时送餐过去,亲自看她吃下。
凤舞欣然应允,但她并不知道,自那天宴请以后,栖梧院中的所有食材,朝歌都会亲自尝试,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会拿给她和夫人饮用。
祸根也由此埋下,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又仿佛在劫难逃。
天地从此倾覆,而她们,也从此不再是她们。
这天,凤舞练功至中午,却不见朝歌送餐过来,心里虽然有些疑惑,却并未在意。时间如此紧迫,她必须抓紧每分每秒修炼,吃饭,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临近深夜时,凤舞终于成功筑基,只要明日左青鸾能再推她一把,晋升灵宗便万无一失了。她怀着万分的喜悦与激动,匆匆赶回栖梧院,想要与美人娘亲和朝歌,分享这天大的好消息。
刚一进门,便看见栖梧院中灯火通明,众人来来往往,皆形色匆匆。
她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冲向母亲卧房,见母亲坐在床上,脸色煞白,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刚哭过不久,便赶紧拉起来上下左右仔细打量。
“娘亲没事,你快去看看朝歌吧,听秋灵说,她的情况很不好。”
“朝歌?她怎么了?”
“她中了一种奇毒,我已经禀明家主,请了名医诊治………”
话音未尽,凤舞已经推门而去,直奔朝歌卧房,夫人见状,便也跟了过来。
只见朝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青白的脸色颇显诡异,脉搏和呼吸十分微弱,看诊的大夫捻着胡须摇头直叹。
凤舞心如刀割,踌躇着不敢上前。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手足无措的秋灵一见到她,便仿佛有了主心骨,整个人顿时冷静了许多,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夫人,请恕在下才疏学浅,看不出这是何毒,因而也不敢贸然用药。”
凤舞歇斯底里,将那大夫轰出门去,嘱咐秋灵和母亲在门外守候,随即铸起结界,扯下龙凤灵戒,捏在掌心默运功力,强行闯入灵戒空间,唤醒师父的神魂。
她的师父,乃这乾元大陆最强之人,距离飞升仅一步之遥,但早年间师父渡劫失败肉体烟灭,唯余一丝残魂寄身戒中,幼年有幸拾得此戒,得遇名师。
但一丝残魂,哪里禁得住岁月蹉跎,她急着修行进阶,一方面是因美人娘亲与君临渊,另一方面,便是想助师父凝炼残魂重塑肉身,再有飞升的希望。
明知今天自己这么做不明智,可朝歌如今气若悬丝,普天之下,她想不出除了师父,还有谁能保全朝歌性命。
牧九州缓缓睁开眼,看着泪眼朦胧的徒弟,心头略有些惊愕。
“凤舞如此伤心,看来是出事了啊。”
“师父,求您救救朝歌!”
牧九州温柔一笑,一双俊眸灿若繁星,食指微扣默念法诀,将她引回现实,修长的手指缓缓搭上朝歌的手腕,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她中毒多久了?”
“听秋灵说,是今日上午中的毒。”看着师父的脸色,她心惊肉跳。
牧九州凤眸微眯,轻声叹道:“此毒唤作离心草,毒性颇为霸道,中者皆立时毙命。她修为平平却到现在仍能一息尚存,真乃少见,可知她出自何派?”
凤舞一贯是不瞒师父的,便脱口道: “她是碧落宫宫主之女。”
碧落宫?
牧九州心中一震,立刻命凤舞向朝歌灌注灵力,但那些灵力进入朝歌体内后,却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阻她三脉,灭她七轮。”
“师父?”凤舞惊愕不已,为难地摇了摇头道,“一旦如此,她的灵力便再也无法汇聚了,我不能这么做!”
“你放心,师父只是想验证一个猜测,不会让她出事的。”
有了牧九州的保证,凤舞便催动了灵力,试探着逼向朝歌的三脉与七轮。可几乎是眨眼之间,朝歌体内便催生出一股陌生的力量,将她的灵力全数阻绝,她心下惊奇不已,便放开了限制全力试探,可入侵越强朝歌体内的反抗就越强,不多时便将她灌注的火力全部逼出。
凤舞被震得气海翻腾,牧九州的神情也渐渐复杂起来。
“果然,离心草霸道的毒性便如你的凤凰真血,在一瞬间对朝歌构成了急剧的威胁,从而刺激了赤丹神珠及时觉醒保了她一命。其实若要救她也很简单,用你的凤凰真血熔炼离心草之毒,再将淡化后的毒性由丹田散至全身便可。”
闻言凤舞赶紧施救,看着榻上病弱昏迷的少女,牧九州心中惊疑,赤丹神珠乃天外遗落,作为碧落宫立宫之宝传世已有千年,历代宫主皆珍而重之,就连他也未曾一睹,只是曾听前任神女清娆提过,如今怎会落居一个小姑娘的身体里?
如今的碧落宫,藏着怎样的秘密?
这样想着想着,他的精神越来越乏,身子越来越轻,慢慢地,就连一道幻影也无法维持,望着仍在全力为朝歌散毒的凤舞,万分无奈的一叹。
“今夜勉强凝聚心魂,为师只怕要沉睡许久,但有一事难安,凤舞,愿你能为为师查明,她体内赤丹神珠因何而来。”
说完,便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了空中,凤舞低头望着颈间的灵戒,眸中泪光闪烁,却仍竭力救治朝歌,一夜下来,她的灵力已经消耗大半。
第二日平明,她便去向家主痛陈利害,逼家主彻查此事,凤家与碧落宫本无渊源,但朝歌虽为碧落宫弃徒,此番碧落宫主能派左青鸾过来贺寿,皆是因为他们照抚过朝歌,便允她彻查此事。
尽管凤家有意封锁消息,可府中如此大的动静,也很快在元都掀起轩然大波。客栈中的左青鸾获悉,立刻便抛下一切赶去凤府,强行插手彻查离心草一事。薛瑜见拦不下她,又因此事涉及朝歌,她也无法决断,便传书回宫。
此时碧落宫主正好出关,收到传信后勃然大怒,立即取出封在浮幽谭下的天河剑,召集所有弟子赶赴元都。
不管凤舞怎么努力,这场彻查注定没有结果,也不可能有。因为在家主凤还之看来,无论事情真相如何,凤家人都绝不能担此罪名,眼下碧落宫倾巢而出,凤家虽乃元都望族,却难以匹敌碧落宫这样的修行大派,便只好上书君武神殿。
左青鸾静静地守在廊下,看着天边的日头渐渐由盛转暗,又看着乌云漫过头顶,凤舞辛勤奔波于各院,她渐渐失去了耐心,冷漠的神情透着一股可怕的阴沉。
朝歌在栖梧院中毒,只可能是凤家人所为,毒害一个碧落宫的弃徒没有价值,凤舞才应该是目标。事实如此分明,却偏偏查不出来,说明凤家有意遮掩,而凤舞,也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霎时,心间波涛滚滚,怨念翻涌。
屋内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和一阵物体与地面的碰撞声,惊的左青鸾神情骤变,推门闯了进去,放眼一望,朝歌并不在床上,妆镜台上的物品七零八落的撞倒在地,屋子的一角,一人瑟缩在阴影中。
“你别过来!”刚走出一两步,朝歌便嘶吼起来,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加紧了。
左青鸾一愣,下意识的停步,似乎生怕惊扰她,可若要她就这么站在远处,看着朝歌独自难过,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朝歌,莫怕。”
一向冷情的她,竟万分温柔的唤着,如春日的暖阳,如盛夏的凉风,然而面对的是朝歌,却又那么习以为常。
角落里的颤抖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似乎不再对她抗拒,她缓步走近,轻柔的揭开被子,眼前却让她错愕不已。
那不是朝歌,或者说,那不是她所熟悉的朝歌,可她又很清楚,这就是朝歌,一个面目全非的朝歌。
震惊之下,不由得滴下泪来。
失去了被子的遮挡,并不强烈的光线,令朝歌不敢睁眼,如今的她五官变形,身材肿大,对视镜中再找不到半分自己先前的影子,这令她惶恐至极,宛如赤裸置身人前,所听所见皆似嘲笑。
“朝歌…………”左青鸾愣愣的看着眼前,片刻之后,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刚要伸手,抱一抱这个如惊弓之鸟般的人儿,朝歌却已无比的抗拒起来,猛地将她推开,再度把自己裹了起来。
“朝歌,是我!”
朝歌却仿佛听不见她的呼唤,竟拦腰抱住她,沉默着将她推出房门,随即插上门栓,一个人悲泣出声。
听着那悲绝的哭泣声,她忍不住就要抬手扣门,可是想到朝歌的抗拒,终究按捺下来,却始终心如刀割。
这时,凤舞听说朝歌清醒,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刚想问问情况,左青鸾却冷冷地瞪她一眼,转身就走开了。
凤舞一头雾水,听着屋里的哭泣声,一颗心紧紧的纠结着,便赶紧扣门。
“朝歌,是我,你把门打开好不好?”
“你也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朝歌冷漠的回绝,沙哑的嗓音疲倦透着淡淡的哭腔。“求你了,不要让我难堪。”
凤舞微微愣神,随即沉默着走开,晚间用膳时,众人却一直没等到朝歌,待凤舞她们闯入房间,才知朝歌已经不见了!
屋中一片整洁,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扫过的,一应陈设都与之前一样,仿佛她从未出现在凤家,出现在这栖梧院中。
朝歌亲手抹杀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带着一身剧毒,就这样不辞而别。
可天下之大,她能去哪里?
凤舞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她忽然感觉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已铸下了大错,若是朝歌突然毒发,或者一去不回,她这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便叮嘱秋灵顾好娘亲提剑出门。
在元都内寻了一夜,她仍未找到朝歌,便去了客栈,左青鸾外出练功,无人知其去向。心知左青鸾是在躲她,凤舞并不怪罪什么,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天边的阳光刺破黑暗,照的她心里发冷,若非她贪于练功,朝歌怎会身中奇毒,又怎会出走,到现在生死不知?
枉她自诩天纵奇才,却要连累至交为自己受苦,可叹,可笑,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忍不住悲恸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