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屋子里，两人分坐两边，全然不似往日亲近。陈琳直着眼睛默然坐着，叶宇飞则偏头望着她，将这两世之久的事来来回回在心中过一遍，思量着到底要说什么才能彻底解了这心结。
只是不想她如此固执，叶宇飞将将开口，陈琳却恍然别过脸，叶宇飞霎时蹙起眉心，继而起身往她那侧去，直至依着她坐下，将依旧泛凉的手握进手心里才算罢休，他有些怒意，“怎么就这么犟？与我说两句话难不成能要了你的命？”
陈琳闭了闭眼睛，半晌未接话。
叶宇飞气不打一处来，“原本我还想着你哪天想明白了来找我，却是见你冷心冷肺，无论如何也不见你问一句，”他不轻不重的捏她手上软肉，“真是惯的你愈来越不像样。”
他字字是嗔怪，陈琳像是被踩中命门，旋即回头瞪他，“你有父母有兄弟，也不缺我一个关心挂怀，我自然不做那无用功。”
她握成拳的手被他囫囵个儿的裹在掌心里，温热的掌心烫的她莫名难受，可不想越想脱离他的掌控却被攥的越紧。叶宇飞手上用了力气，虽不至于伤着她，但也能叫她骨缝间丝丝缕缕的疼，陈琳觉着无奈至极，次次皆是如此，从过去至如今，她总是要被迫接受种种安排与定局，无关乎她任何的心意。
叶宇飞却是被她寒凉的双眼激的愈发生了幽怨，“无用？但凡你有些良心，便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他眼睛似是被熄了烛火一般，瞬时暗淡下去，瞧得陈琳心生荒凉。下午的兴致被她眨眼间便给尽数败了下去，原本想的与她好生说一说这长久压着的桩桩件件，可瞧见她丝毫不肯退让的模样，叶宇飞便觉着疲累的紧，说到底，他是盼着叫她哄一哄的，他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可于她眼前，他便只惦记着卸下那些防备，也做会气会累的平常人。想来那些委屈近乎压的他透不过气，原先是自己瞒着不想被人知晓，渐而长成疑心，伤人又害己，可如今巴望着与她说一说，歇一歇自个儿的疲累，却不想成了痴心妄想，还要被她气的愈发难过起来。
可陈琳也是心酸如斯，如何能抚平他的委屈？
思来想去也是不知所措，思绪搅成一团乱麻，搅得人愈发不清明。
也大抵是人皆有私心，总得惦记着自个儿心间的不平。
于是便愈发的阴郁，委屈压进沉默里，再生成化不开的怒气，乍然升起便如蓬软的棉絮尽数堵在心口，连喘息的缝隙都不给人留。陈琳眉心轻蹙，想来他怕是真心怨怼，平日温柔至极的眼睛如今却是格外寒凉，陈琳心口发酸，被握在他掌心的手越攥越紧，长指甲仿若要戳烂手心才罢休，“反正在你的眼里，我从来都没有心。”
“可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在意过我的心意？又凭什么认为我没有心？”
平声静气，却字字戳心。
叶宇飞恍然怔住。
“究竟要怎么样，”他忽而觉着迷惘，“才算在意你的心思？”
“我知道，上辈子你受了那么多的罪一直都很痛苦，可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吗？你恨我，我认了，毕竟是我当初对不起你，可你怎么会变成刽子手，屠杀同胞，为卝国卝民卝党卝反卝动卝派卝效力？我盼着你能回头，可你自始至终都不肯。”叶宇飞绷着下颚，“你又哪里在意过我的心意？！”
好似被气的肺腑皆痛，叶宇飞周身怒气也不由得更为浓重，他仍死死握着她紧绷着的手，一步也不肯退让。陈琳眼睛渐渐发红，却也直直盯着他，叶宇飞恍然觉着他们之间怕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然何至于此？
心间委屈幽怨一时更甚，她似乎总在埋怨他，已经两辈子了，他们竟也要过着这样互相怨恨的日子，既如此，又何须左右顾虑。
“你究竟要怎样。”他将这嫌隙彻底铺陈开，今日定要寻个结果出来。
陈琳未抬眼，“你想怎样？”
叶宇飞缓了缓眼眶湿热，“桩桩件件问个清楚明白，可你……”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肯？”她侧眼盯着他，冷声打断，“又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愿？”
叶宇飞猛然怔住。
好像，确实是从来没有说过。
四下静谧，一时弥漫着些许尴尬，叶宇飞眼中湿热渐渐退了回去，想了一遭也未曾寻到什么相关的推拒，她是在存心磋磨他，可除此之外，好像什么都不曾表露过。
叶宇飞有些犹豫，是要当机立断的讲明一切，还是要先同她掰扯清楚这久远的隐瞒赌气与磋磨膈应，两厢挣扎里还是疑问占了上风，索性抛开什么脸皮气性，也不讲什么铺陈缀叙，直接说个分明。
他默然坐于另一侧沙发上，陈琳眼角余光睨着，还未想明他要耍些什么大少爷脾气，便听他直白开口，“军管会主任易宇辰，这些天经常来找你，”他顿了顿，偏头盯着她，“今天他还扶着你回来了，我看你们俩好像关系不错。”
陈琳轻蹙了眉心，心里嗔怪他这闷骚脾性能有谁受得住，估计第一世在联谊舞会上没给他好脸的原因除了两个人立场不同，也有几分醋性的缘故在里头。
面上却冷淡至极，平声道：“他从前是阿宁的战友，而且他是把我家的老房子，还有我父母的遗产还给我。”
叶宇飞攥紧了手，“那你对他没有……”
陈琳仍不看他，“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就算是为了我儿子，写那本书也是我应做的事，小孩子没有父亲已经低了别人一头了，也会受人欺凌。书里面的内容都是真实的，我希望能够给他一个好的示范，等他将来结婚的时候，能向他爸爸一样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子；我同样希望他能和别的小孩一样，骄傲的说我爸爸怎么怎么样，而不是低头语焉不详的略过，被别人误解成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四个月的时候医生已经诊断出来陈琳的肚子里是个小男孩。
她愈发冷然，像是被戳到什么痛处，多说一个字都显得更为阴沉。她自然是恨的，恨第一世的时候他让她落在日本鬼子手中生不如死，让她失去了做一个真正女人的可能，浪费了她的青春，重逢后还一直冷着她，那些难熬的军务与日夜，磨得她渐生怨恨，非要同他清算一回不可。
叶宇飞瞧她那阴沉模样一时不大敢说话，也大约是因着自己太过犹豫，于是这话便哽在嗓子里，难吐难咽，可这么些事，他最想知晓的便是这一件，想知晓除了楚晚宁，她的心有没有分给易宇辰，是不是也不曾分给过别的什么人。
他宽厚的手紧握成拳，垂眸不看她，沉吟两许终是狠了狠心，微抖着嗓子开口，“那你们为什么直到他去世前才有了孩子？”
“去年你生病住院的时候我看过化验单，当时你还是卝处卝女卝，这又怎么解释？”
好似开了水闸的河，话一开口便已然收不住，反而愈发的顺口。他悄然抬眼望她，眼里是些许的无措与茫然，急等着她的回应。
可陈琳只是默声坐着，如老僧入定一般的泰然，叶宇飞心口一颤，忽而觉着所有猜测，都不过是他自己的妄念。
只是落寞的收回眼神时，却望见她紧掐着手心儿，叶宇飞轻蹙起眉，陈琳却是默默地站了起来，到外面去了，还顺便带上了门。
一时疲惫又气馁，他窝进沙发里，伸手拿起茶几上丢着的烟盒点了颗烟，觉得自己被陈琳抛弃了。
就像个宠物，虽然叶宇飞十分不愿意把自己比作成小猫小狗小鹦鹉，可他真的觉得自己之于陈琳只是一个半路捡来的宠物，她养了两天腻歪了便丢了。
陈琳你好样的！
叶宇飞紧抿着薄唇，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长。
尼古丁使人沉迷，叶宇飞忍不住吸了三颗烟，直到眼前的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中午正盛的阳光下显现无疑才摁灭手里的烟蒂。
孕妇如今闻不得烟味，打开门窗透气后，他懒散的靠在椅背上，桌上一本蓝色封面的陈旧书册引起了他的注意。好奇地拿过来，封面上陌生的字迹让他神色莫辨，双手颤抖着翻开了它。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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