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布星台分外沉默。
夜神润玉一身白衣被黑夜包裹,又被夜风吹得衣袂翻飞。孤零零一人站在布星台最前方的中心处,正是离星空最近的地方。
原本都是带着魇兽一起布星的润玉,如今却是孑然一身。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发现了水度的缘故。
没了魇兽在旁活跃气氛,夜神便连话也不再讲了。只是沉默地运起布星阵法。
应和着夜神的召唤,布星台上散落一地的灵石便随之升起。
它们分散在空中,连成一个个星宿,围绕在夜神身侧。
像往常一样寻个离夜神最远,却还能收到信号的角落猫着。水度今日却因为能被夜神看见,且气氛还如此庄重又沉默,都不敢随意玩手机了。
对水度来说,第一次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夜神布星挂夜,真是种奇妙的体验。
看着一个个星宿,有些被夜神指挥着在夜空中移动,有些却又挤在一起绕在夜神身边。仿佛是众星拱卫着月亮一般。
世人竟不知,除却天上夜色撩人星光闪耀。在这布星台上,亦是诸星璀璨环绕着他们的夜,他们的夜神。
见此情景,水度忍不住猜测,或许这些包围着夜神的,闪闪发光的灵石,就是我们凡人看到的夜空中的星星也未可知。他们白天慵懒地在布星台上洒了一地,到了晚上,便一个个又活跃了起来。
身处一个有神仙有妖魔的奇幻世界,或许就可以有更斑斓的梦境,可以有更荒诞不经却又天真可爱的遐想了吧。
被星星守护的夜神,是不是也没有诸仙与世人想象中得那么孤独呢……
水度不知自己对着夜空,迷失在自己的思绪里多久。
等再回过神来,却见夜神早已经施法完毕,正回了身,带着淡淡的笑意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水度确信,凭着夜神的灵力和眼力,他定是不会看不清自己的。
明明诸仙都认为夜神是个顶温柔的神仙,可被盯住的水度却觉得自己仿佛是上课走神的小学生,这就要被老师锐利的目光看地流下冷汗来了。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平常你都会说说今天会布的星宿的。”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水度只得率先开口问道。
虽然水度与夜神的距离确实远了些,且水度如今本就心虚,也不敢大声说话。但好在布星台上足够空旷,而夜晚又足够宁静。
夜风裹着水度的话语,直送到夜神面前。
润玉听了水度的问话,没有作答,而眼中却更多了几分深思。
话已出口,水度这才后知后觉。这不是不打自招,自己不是第一天跟着他了吗。
润玉显然也察觉到了水度的反应,坏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自言自语罢了。”润玉的声音明明是带了笑意的。只是这一丝笑意却直把水度吓得差点儿后退了一步。
润玉观察着水度的反应,复又缓缓说道:“想来水度仙友观察过许多神仙,润玉怕不是最无趣的一个吧。”
“大家都差不多吧。夜神虽然昼夜颠倒,但是生活规律,很是健康养生啊……”
听着水度絮絮叨叨讲自己“活着”的时候,见证了诸多大触因为生活混乱而进了医院,又赶紧夸夜神这样的生活很好的话语。
润玉敏锐地发现其中的问题,这水度不仅跟着自己许久,估计待在这天界也很有些时日了。
还有一点,从他的话中透露的讯息来看,他以前生活的地方以及生活的方式,怕是与润玉所知道的迥然不同。莫非他不是这下界之人,亦或是来自哪个自己不曾得知的地方……
水度却不知道夜神脑内的百转千回,他此时却是打开了话匣子,千年来第一次跟一个活生生的人,哦,好吧,神,讲话。此刻正陷入兴奋中,完全忘了先前的惧怕与尴尬。
当下他正讲到自己熬夜画漫画,也曾晕倒进了医院。因为是一个人住的缘故,若不是编辑联系不到,上门来捡,怕是早就凉了的事故。
润玉虽疑心水度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处境,想要卖惨博得自己的信任。但是看眼前少年的神情,以及他蛮不在意的态度,又觉得自己可能将这少年想得太过阴暗了。
润玉心底还是忍不住浮起了一丝酸涩之感。终是同病相怜,不忍心听到这种故事吧。
看着水度虽然嘴里一直说个不停,但眼睛却一直盯着夜空不曾移开目光。
“夜色很美?”润玉的声音随了夜风飘过来,很是温柔。
“嗯,很美……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夜景,也是第一次在天上看到这么多星星。”水度嘴上回答着夜神的问题,眼睛却未离开眼前的星空片刻。
“以前总是晚上工作,根本没时间欣赏夜色。更别提我们那里污染太严重了,几乎看不到星星了。”
听了这话,润玉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而水度一直注视着夜空,竟不曾察觉。
二人便这样无言地不知站了多久。
直到润玉出声,“走吧,我要下值了。”
“哦,来了,来了。”水度一惊过后,赶紧跟上。
看着走在前面的夜神,水度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为自己一直跟着他蹭网的事,向他郑重道歉。
得了夜神一句“无妨,你我切磋也未分出胜负”后,实在忍不住吐槽。他那哪里是切磋,分明就是单方面殴打。
才被夜神提点到,就算不提他胡言乱语这一事,就是他这易容成锦觅仙子的模样,也让人忍不住怀疑。
“哼,我哪里……等等你说我易容成什么了?!”
三十分钟后,打开手机相机拍了许多张照片,才终于确定自己换了张脸的水度,佝偻着身子,在群里发了如下消息:
“那啥,你们对整容怎么看?”
第一次带着情绪下值,还是带着愉悦的情绪,对于润玉来说可谓是奇妙的体验。
偏身边的人弯着身子垂了双手,头埋在自己胸前,脖子都快要折断了。失意的情绪若是能化作实体,肯定都能从水度身上溢出来了。
才叫润玉亲身体会到所谓欢愉都是对比出来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总有人愿意把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你小心一点儿,要撞到柱子上了。”二人正经过一处回廊,眼见水度就要一头栽在第一根廊柱上了。润玉忍不住出声提醒。
声音是惯常的温柔亲和,却不知为何带了点儿从未有过的顽皮笑意。只可惜现在水度满心都是自己“整容”这件事,愣是没有听出来有何不妥之处。
见水度绕过了廊柱,亦没有走到回廊外的青草花木中去,润玉这才放下心来。
一面感叹相貌对一个人的影响居然如此之大,一面举步向前走着,不管怎样还是要先与卯日星君交班才是。
只是没迈出两步,便被什么绊住了脚。
润玉心念一动,便知是何原因。
遂低头提起衣摆查看,果然有一根纤细却也柔韧的红线,正绑在他左脚脚踝处。
无奈地抬起头,刚要回身去唤那一把年纪还爱恶作剧的人。
却先一步发现,就在眼前,仅这几息的功夫,水度竟然已是跌跌撞撞地快要走出回廊。观其行进的轨迹,似是要往璇玑宫方向去了。
看来还是记得路呢,润玉心道。
只是此时,自己怕是要先应付这绊住自己的人了。进退两难之际,润玉无法,只得小声向着水度的方向喊道:“等等”。
远处的水度是应声停住了,可身后之人也已然走到了近前。
此人却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唇红齿白、眉眼弯弯,看着便讨人喜欢。加上一身品红色纱衣,不仅将这喜庆劲更添上几分,又合了他月下仙人的称号。
但是这人边走却还边在嘴里小声念叨什么,“莫不是我听错了,润玉这娃竟是独来独往憋出病来了吗?我怎么听得他在自己跟自己说话……”
“叔父。”
怕了月下仙人这跳脱的思维一番推演,在给自己瞧出个什么可怕的病来,而后宣传的满天庭人尽皆知。润玉赶忙转过身来出声唤了来人。
月下仙人的思路果然被带着跑偏,气哼哼地吐着气道:“哼,没良心的小子,有多久没来看叔父了?”
“是侄儿的不是,平日里布星挂夜……”
润玉还在客套,月下仙却突然又忆起刚才的事来,于是硬生生把话题又掰了回去。
“这洛霖和临秀也是。这几千年、几百年都不在一处,哪能凭空生出个闺女来。占了这么一个大好的坑,真是作孽。只是苦了我们润玉,这怕是要憋出病来……”
如此这般,月下仙人便顺了话头又开始老调重弹地问起润玉关于那婚姻之事。
以往润玉都是耐着性子,听这位看着比自己都要年轻几分的长辈唠叨。
可今日不同以往,润玉表面上一派认真模样,实则分出了大半精力去注意水度,生怕他又要整些什么别的幺蛾子出来。
幸好水度这孩子虽然不知道魂飞何处了,却也听话地站在在原地等着。只是看那身体弯折的程度,润玉险些要信了他变成鬼魂的瞎话。
“我说润玉,我可是在说婚姻大事呢。你有没有认真听啊?怎么还笑了。难……难不成是太过悲伤竟然生了癔症……”
月下仙人说的口干舌燥,回过神来却见润玉显然是走了神,立马不乐意地嚷嚷起来。
“我这才下值,正准备和卯日星君交班,天都没亮,叔父怕不是看错了吧。”
“是吗?哎,想来是老夫平日夜里穿针引线,眼神是越来越不济咯。”
不待润玉轻松一息,月下仙便又将话题绕了回去。逼的润玉无法,只得一脸认真地说出那分外熟练的推拒之词。
二人一番你来我往,终是润玉成功将话题引到了旭凤身上,才得了片刻清闲。
眼见聊得差不多了,润玉便抬头看了眼保持郁闷状的水度,这才想起向叔父询问锦觅仙子的下落。
特意打听这位锦觅仙子,却是因为水度与她仿佛有些联系。若是真如水度所说,他不是易容成这副模样的。
那么这二人,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