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0.」

　　他还会回来吗。

　　「1.」

　　竺柯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薄情的人，爱情总会过了新鲜期。可她没料到，自己被一个人死死地撂住了，再也脱不开身。

　　他叫王源，是个南方人，却在北京飘荡。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眼睛却炯炯有神，笑起来干净得很。一人当着北漂儿，租着间四十平方米的阁楼，他说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整个都城，晚上霓虹灯明亮得看不见月亮。他压低声线，望着天边。我看着二十出头的他，脑里回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

　　再怎么也别忘了初心。

　　好像是他念念不忘的月光，又好像是他种在阁楼上满满的绿植。他那阁楼干净得很，用木板制成的小楼梯上总能看见新芽。

　　他和我在这个城市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就像之前说过的，他干净。我很少见到这样的人了，在北京，谁不是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都没差的生活，在加速的时代里喘不过气，但他好像自身就带着一股气息。匆匆走过的人看不见，但我却愣住了。

　　我不是个向命运低头的人，从小我就规划好了以后。想有一幢在园子中的小屋，在午后躺在藤椅上看书。现在的我依旧觉得那种意境是再好不过的了，我想要在喘不过气的日子里享受生活。　

　　在周末我喜欢去那些行人很少的地方，好像是自己一个人的空间。我已经来这个公园几个星期了，这里的静谧还没让我发腻。

　　拿着台摄像机随意找焦距，终于找到一个适合的角度，咔擦一下发现多了一抹挺直的身影。隐约觉得他在香樟树底笑。

　　我没料到，但也饶有兴趣勾起嘴角看向香樟树，在这里我很难看见和我年龄相仿的人。即使隔了些距离，依旧看清了他眼底上扬的卧蚕。

　　“你喜欢摄影吗？”他声音传过来，和他一起。

　　“你也喜欢？”

　　他摇了摇头，只说他平时会拿画板出来采景。他说这片公园人很少，正好适合他。我踩着板鞋在落叶堆里踏，发出莎莎莎的清脆响声，看着旁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他，总觉得哪有点不同。

　　走着走着到了亭子，木制的长椅旁缠绕着枝枝蔓蔓，我习惯性地坐了下来，手里把玩绿叶，在某些角度我觉得这些绿叶很好看。转头看他，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嘴角依旧是勾着笑。

　　“我也喜欢绿植。”

　　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神投射在枝枝蔓蔓上边，带着水光，亮闪闪的。

　　我说：“但是我养不活他们。”

　　“养他们是得花费时间和精力的。他们需要光照，可又不能过量。”他慢慢说，声音安静又耐听。在那瞬间，我觉得他就像那盆需要细心照料的绿植，得呵护住他的纯粹和干净的气质。温文儒雅用在他身上都少了些什么。

　　我们约在下个周末，他会带来他的画板。我继续走在这安静公园里，回想他说他喜欢会欣赏美的人，像是个志同道合的人。我翻看今天拍到的唯一一张相片，那抹模糊的挺直身影，也不明白怎么会看出神。

　　我们约好早上九点在上次那亭子见面，但我一个会议临时推迟了。我没有他联系方式，只知他姓王名源，看着时针慢慢指向了九，会议却没有任何结束的意图。

　　九点半也紧接着过了。有一股不知名的焦虑感涌上来，明知道他会等下去，但就是不愿让他认为自己不守时。

　　幸好会议在四十分结束了。

　　想了想还是决定换掉正经的工作服，穿了件格子衫赶去公交车站。

　　到了亭子那儿，看到他从手中的画板里抬起眼眸，像印象中那样温文尔雅地笑着说你来了啊。

　　我抱歉地解释了下紧急开会，凑上去看他画了什么。是素描。是一张极为精致的侧脸。眼睛旁有颗泪痣。一笔一划勾勒得恰到好处。我不懂素描，可人们毕竟天生具有欣赏美的能力。我惊叹她好美。

　　他点点头，闷哼一声：“是的。”

　　“她是我妈。”

　　我感叹有那么精致的母亲才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可下一句却猝不及防。

　　“不过她过世了。”

　　世事无常。我蓦然地看着他一声不吭地继续勾勒他的画，是全身心投入的样子。后来我知道了这个亭子他母亲曾教他写字作画，那大概也是个温柔的人。

　　我说过我薄情，但父母是例外，他们是我的所有。我无法想象缺了一人，我会崩溃成什么样。我想要走上去揉揉他的头发安慰，但又想到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熟，还没提起的手就继续放在了衣服的一角紧紧窜住。

　　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尽量开朗些：“好啦，收起你的画板，我们去走走吧，你领路。”

　　他回收起了他的情绪，笑说好啊。现在是我喜欢的秋天，总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树变成五彩斑斓的颜色，顶端上的黄色带着嫩绿，又蹿着火辣辣的红。

　　我举起相机，咔擦一声，拍了张模糊不清的照，没有任何调焦或是其他，却喜欢的紧。就像是最好的我们里路星河说的那句话。那些美的东西，从来不是等你准备好才出现的。

　　很久后回忆起来，就像突然走进我生活里的那个人一样，从来没有任何准备。

　　可再过些岁月，所有的金黄红硕都会不见。美是转瞬即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