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去世之后，缓和情绪之后，觉得轻松很多，至少没有她在意的人了。

她喝着碗里的豆浆，看着他对着煤气灶忙碌：“我们该走了。”

“不再多呆吗？”

他回道。

“不了，如果再回来那应该是退休养老了。”

她回答道。

所以，就这么，再和姐姐通话时，就在了北欧，信号不好，她走之前留给姐姐一笔钱，帮忙照顾妹妹。

“游戏机寄过去了，希望他不要沉迷。”

“小姨！你小姨有本事啦，都出国好几个国家了，呦，这是什么？”

背景音，她挂断电话，看着窗外景色。

赵云下来，她这次回来之后，身上有种更萧瑟的感觉，更性感了，但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昏迷的时候，他过去看过她，从她在过的地方，走了一圈。

知道了，她生活的小城，破败，贫困，她住的地方，是政府福利房，从小就没有完整的家庭，父母离异各自有各自家庭，被后父家暴，他现在都记得那条街。

拥挤，粗鲁，市侩，欺上媚下。

踏过店里，听见店主的吵骂声，跟她打听，看到她把她当做什么不值钱的菜一样，和左邻右舍说着她的可怜。

说她冬日被打出去，说她的阴暗，说她把她妈婚姻给毁了，说他可怜，他想，坚强的，无坚不摧的，密度大的她。

会怎么面对这一切，或者说，她从小，面对了多少这一切。

然后变成，一个，充满力量，希望，无所不能的她。

他走在那条街道上，走到大路上，破败的居民街和高楼大厦的小区，好像说明了一切。

他回去的路上，是哭着回去的，在飞机上，闷声掉着眼泪，他从小读过很多哲学，耳濡目染，但都是抽象的，理性的概念。

可见到她生长的环境，他便拆解了一切，变得感性又脆弱。

她边界感强，是因为被当成没有权利的孩子太久。

她坚强，是因为无处可以回家，哪里对她来说都比家好。

甚至他还去了葬礼门口，听那些，捏着劣质烟的男人女人在一起，聊着不值一提的人命，他才觉得毛骨悚然。

他跑了。

她抬头看了赵云一眼，嘴边挂着疏离又淡的像云烟的笑：“来了啊。”

比以前更慵懒。

他攥着拳头，自己查到的那些，她不说，是不是就会当做不存在消失，她受到的伤害呢？谁来还？

没有人还，所以自己像一只野兽。

小时候的她。

也是好强的生命力。

碟子里放着莓果，她用抹布擦着上面的小招财猫摆件，擦着琉璃盘，阳光毫不吝啬从门口和楼道后的窗户洋洋洒洒的进来，铺在她身上，包围着前台那一块地方。

“天气真好呢。”

叮叮当当，进来一个小姑娘，穿着明黄羽绒袄，脚下穿着毛靴子，从围脖里埋着漏出一双漂亮圆圆又黑黑的眼睛，把手里的行李推到门口，卸下肩上背包的时候，自然的打招呼：“你们好呀，我住宿。”

“中国人真是到处溜，我这一路上飞机上有老乡，下飞机有东北大姐。”

她解着白色印着logo的围脖，又把身上的羽绒服拉开拉链，拿出包里的毛拖鞋换上，才掏出证件登记：“姐姐真有气质，给，谢谢。”

“这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啊？”

她看着她问道，随即转身看他们：“这小老外还挺帅，你是韩国人吗？”

赵云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一副没被九年义务教育摧残过的样子。”

她说完她就笑，女孩不客气的捏起盘子里的莓果：“好甜，甜的倒牙。”

“要吃吗？等下给你送盘，不过应该也有酸的，等下可以去后院摘。”

“好，姐姐，这边除了森林有没有可以吃饭的地方。”

“我自己一个人跑出来，还没来及做攻略。”

“没有诶，你包车了吗？这地方需要去镇上找人包车才能去森林，吃的都在镇上，不过不好吃，我都自己做，最好吃的只有他们自己家做的苹果派，你要不要吃？要吃下次去镇上带你去做客，他们蛮热情的。”

她因为她的到来多了些活力，年轻好啊。

十六岁，跑来那么远的地方。

“我不想和太多不熟的人贴脸来贴脸去，太热情了吃不消，不过我可以给钱，你能帮我带吗姐姐？”

刚好，男孩套着卫衣过来，和她来了个贴脸礼，女孩看呆了，随即跳着：“我靠，这也太帅了，如果都是这样帅的和我贴脸我愿意！”

赵云和他坐在一边，看着她和小女孩一起：“你说她这个岁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萧瑟。”

赵云喃喃道，声音很小，但他听到了，放下笔：“不，她一直都是活泼开朗阳光的。”

“如果不是，她活不到现在。”

他又拾起笔，遥遥望了眼她和小姑娘，她的眼神，就很像，就很像是面对另一个版本的自己，他明白，她的真实面目。

“可以贴，你问他。”

她笑着，小姑娘蹦蹦跳跳：“不要，我要出去玩！”

“嗯…姐姐帮你找租车的，你去……”

她和小女孩头靠在一起，她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羡慕的，十六岁，原来那么美好。

美好到，让她想到了以前的自己，画给她一个路线图，小女孩喊着谢谢姐姐谢谢姐姐，接着跑去楼上，拿出一个发夹推给她：“姐姐，路上玩随便买的，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谢谢你帮我做攻略。”

她拿起也是学着女孩语气甜甜道：“谢谢~”

“不客气~”

闹腾，欢笑，两个人靠在一起相谈甚欢。

他在抄写佛经，她没抄完的，葬礼上没有抄完的，他拿来抄，他心绪不静，他想到她初中的时候，很差的条件，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爱护，吃不饱，穿不暖，冬天每天都在感冒，又想到她爱暖的习性，有时候穿多了出汗了都不知道，有的时候很冷她也无知觉。

笔断了。

他深呼一口气把笔扔进垃圾桶，赵云在旁边看了眼：“心情不好？”

“嗯。”

“怎么了？”

“她好可怜，但我没法可怜她。”

他憋出这么一句。

“是，我没法想象她之前的生活，也没法想象她怎么成为这么优秀的人。”

赵云把手机相册拿出来：“看。”

“这是她生活过的地方。”

“你去了？”

大家各自沉默，只有小老外在勤勤恳恳忙碌，抱着床单下来，去外面晾晒。

他看着那男生：“他和她性格挺像的。”

“滚。”赵云不爽。

“身上都有种，被太阳眷顾的气息。”

他继续道：“怪不得她会喜欢那样的人，她最喜欢照镜子了。”

赵云无言以对地看着他，其实心里也有点伤心。

“我不阳光吗？”

赵云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话：“我对你来说够阳光了吧，为什么不吸我阳气啊。”

酸气满满又怨又愤，以至于他没注意到身后，作为她这个当事人的存在，她抽了抽唇角：“赵云，你觉得我是女鬼吗？”

“啊。”

赵云弹跳起来。

“去晒床单去。”她用力踹了赵云屁股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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