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帝君避世太晨宫之后,敛去了一身锋芒,原本执剑的手拿起了佛经,钓鱼调香制陶下棋,悠长的时光不晓得该如何打发,他只能打起精神将这些事都一一做到极致的好。
这世上,唯有一件事,他从未尝试过,所以大约也算不得做得好。
东华帝君斜倚在软榻上看书,手自然地摸着膝上少女的头发,忽听到她悠悠叹了口气,说道:“滚滚说你于佛理上头很有研究,从前我总是不太信,觉得他在诓我……”
“那你眼下可是信了?”他慢慢放下手中书册,视线正对上她抬起的眼,见到她眼底一点羞窘一闪而过。
“这世上有趣的事那样多,为何你偏偏喜欢读佛经?”
他眼中闪过一点笑,语气仍是淡淡的:“大约是因为我比较聪明?”
她瞬间领会到他话中的戏谑,一点嫣红抹上双腮,原本迎向他的视线往别处闪躲:“你总是戏弄我。”
他胸口一紧,心跟着砰砰跳了起来。
大约是他的沉默有些不同寻常,小狐狸又偏过头来,诧异地问他:“你在想什么,为何不说话了?”
他稳了稳心神,抬手继续摸着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小时候,可是一直呆在这青丘?”
小狐狸点点头,应了一声是。她并不晓得东华的用意,接着便问道:“那你呢,你小时候,又是呆在在什么地方?”
东华应了一声:“碧海苍灵,等以后你伤好了,我带你去玩。”
小狐狸想了想,眼中闪过一点困惑:“碧海苍灵?我好像去过那个地方。”
东华微微一笑,问道:“你去过?那你说说看,那是个什么地方?”
小狐狸更努力地想了想,也跟着问道:“是啊,那是个什么地方?”
东华忍俊不禁,含笑望了她半天,逗她道:“你不是说自己记性很好?为何想不起了?”
小狐狸愣愣地点了点头,叹了一声:“从前我的记性是很好的……”她见到东华眼底的促狭笑意,嗔怪道:“真的没有骗你,不信,不信你等一会儿问问滚滚……”
东华摸了摸她的脸,继续逗她:“若是滚滚也不知道呢?”
小狐狸晓得他在逗他,干脆偏过脑袋不做理会。
东华的指尖在她脸上摩挲半天,低声问她:“你同我说说,你以前在青丘,都是和谁在一起玩,喜欢玩些什么?你还记不记得?”
小狐狸虽稀里糊涂,偶尔也有能记得一些往事的时候,她此时想起的皆是幼时与玩伴一同嬉闹的故事。她兴致勃勃地同东华讲到她的族学,讲到学里白胡子的夫子,讲到她那些同样调皮的同窗。东华听了半晌,笑着问道:“你讲的这些,可是你自己记得的?我觉得有些像是滚滚同你说的故事。”
小狐狸原本讲得起劲,突然被他一调侃,很是不服,翻个身便想坐起来,东华的手放在她的脸上,修长的手指自她温软的唇上拂过,两个人皆是一愣。
东华倒是神色从容淡漠,垂着眼帘瞧着她,拇指轻柔地在她的下唇来回摩挲,小狐狸却像是受了惊,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东华,似乎搞不懂眼下究竟是怎样的境况。
“那个,其实你也很好看……”小狐狸大约是无话找话,伸出舌尖舔了舔双唇,语气中很有点安慰之意。东华的指头被她一舔,像是被烫了一下,倏地离开她的唇,挑了挑眉,淡然问道:“是吗?”
小狐狸羞怯更盛,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嚅嗫道:“你,你不要这样挑眉,你一挑眉我就……”话说到一半,她双颊酡红,霍然起身,匆匆低头找到自己的鞋子,起身便走。东华抬手握住她的手腕,见到她连耳朵尖都在发红,温温柔柔地问道:“怎么,你不好意思了?”
小狐狸嗯了一声,东华待要再问一句,见她突然化作一只红狐,忙抬臂揽入怀中,语气带上了一丝忧虑:“可是又不舒服了?”小狐狸用毛茸茸的尾巴圈住自己的身体,盖住了一张小小的脸,轻轻摇了摇头,再也不肯说一个字。
重霖开始变得有些忙,东华晓得他在筹备青丘与北海联姻的婚事,太晨宫中一应礼官仙伯俱全,他东华帝君大约只需在婚礼上露个脸就成,对于此事,他倒是毫不操心。
他的心思,这些时日以来,完全落在另一桩事情上头,一日找不到答案,他就一日不得安宁。
重霖迟迟未探到小狐狸的意中人是谁,又被杂务缠身,难得见到他一次。东华虽怪他办事不力,心头倒也有些窃喜。既然连重霖都探查不出,那小狐狸自然不可能曾与人成婚,她口中的那一声夫君,恐怕只是口误罢了。
至于她的意中人,她这几万年未离开过青丘,在她身边与她亲近的男子本就不多——其实东华帝君的理智告诉他,小狐狸眼下前尘往事一忘皆空,他根本无需顾忌她那劳什子旧情,过些时日他抱着她回了太晨宫,又有谁敢来找他要人呢?偏偏他一看到小狐狸就甩不脱心头一点奇怪的酸涩,连带的小狐狸望着他的笑脸都让他既甜又痛,思绪放飞三千里,想到从前小狐狸曾如此这般依偎在他人怀中,言笑晏晏,袖中苍何嗡然作响。
东华帝君向来不是个小气的神仙,在小狐狸这桩事情上头,却寻根究底,誓要找出那个潜藏的敌手,永绝后患。
这一日,滚滚做完功课,又背完两篇经书,收了书册望了望帝君怀中的小狐狸。东华晓得他的心思,将桌上一盘枇杷往他面前一推,吩咐道:“你替小狐狸剥几个果子。”
小狐狸虽体力仍很不够,已能随心所欲化形,这几日却总是以狐狸模样趴在东华膝上,话也极少。东华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的背毛,突然垂头瞧了瞧小狐狸,嘴角显出一点笑意来。滚滚愣了愣,问道:“你笑什么?九九她在想什么?”
东华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不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