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垚和钱瑞聊完,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决定先回去等消息。
从办公室出来,穿过走廊,他左右张望,不见乔楚生人影。
一寻思,就直接往中央大道走,果然在离大门口的水池边看到人。
乔楚生坐在池边石岩上,低着头,双手插兜,两条大长腿伸直叠放,说不出的随意。
暖和的阳光,穿过喷涌而出的水流,打在乔楚生的身上,温馨又宁静。
路垚看着温柔地笑了。他一直觉得乔楚生身上有一种很干净纯粹的气质,或温和或凛冽,强大可靠。
只是他不自知罢了。
乔楚生若有所觉,抬头看到他,立马笑了,快走几步到他跟前,“干嘛呢,这么长时间。调查结果咋样?”
“没消息,回家等。”路垚说完,拍了下他的肩膀,“辛苦乔探长等了这么时间。”
乔楚生啧了一声,特无语。
二人来到饭馆吃饭,路垚点了几个菜,又要了碗汤,他用勺子搅拌着汤,嘴里塞了一大口肉。
“不是,怎么每次吃饭都这么个没出息样,又没人跟你抢。”乔楚生见不得他这狼吐虎咽,像是几天没吃饭,谁亏待着他似的。
“小时候,脑子不好,背东西,学数学都不怎么样,父亲就罚跪。
大冷天儿,是下着雪,我就一声不吭跪了几个小时。
后来大姐拉我起来,把我抱回屋的时候,我嘴里念叨的不是冷,而是饿。
罚跪的时候,疼不疼,冷不冷的忘了,就是那挨饿的感觉太深刻了。
从那之后,我一饿就浑身没力,跟生病似的。看到好吃的就上手,要尝一尝。”路垚说起这事,也不在意。“亏了那次经历,长大之后,虽然胡闹了几年,但在吃食上从不亏待自己。我还特意跟家里老佣学了煲汤,煎鱼,手艺还不错。你不是也吃过我做的饭么?
“嗯,煎的猪排挺好吃的。”乔楚生很给面子,“一日三餐,也亏你多照顾了幼宁。”
路垚闷头喝了两口汤,他看乔楚生没怎么动筷子,就问他,“你是怎么回事,没见你怎么吃。”
“哦,我吃食上糙,家里灾荒,逃难到上海滩,能随便吃点儿,饿不死就行。
后来帮着老爷子做事,又很拼,吃饭上面也是凑合。当了探长这半年,倒是好多了。
有了体面,但心境上对吃食还是讲究不起来。平时自个儿随便应付就行。要是什么应酬,就是拼酒,或者意思意思。”乔楚生拿筷子随便刀了两下,又放下了。
“那你可失了大趣味了。”路垚说,“上海滩的湘菜、川菜、粤菜都挺不错的。西餐也有好的,就是德国菜不要碰。”
“我又不是没吃过,只是说不刻意讲究,又不是自找虐。好的东西我那自不会少。”乔楚生放下碗筷,吃饱了。
路垚觉得自己一半儿还没吃到,很惊讶于乔楚生的饭量。并且自觉以后得时不时地给他投喂些好的吃食。
“你要是查到洋人什么线索,得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擅自行动。”乔楚生觉得这次调查,路垚刻意避开他,像是要隐瞒些事。越想越不放心,“你不用瞒我什么,有事商量,只要不危险,都听你的。”
“没有,我胆儿可小,能偷摸做什么,而且我调查什么也逃不开你耳目吧。”路垚低着头,不看他,心虚着故意恶人先告状,“要说瞒事,你乔四爷可是能手,不知道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幼宁可以,或者干脆瞒着我俩的。”
单刀赴会胡老大,码头救路垚,暗中调查会馆洋人……
乔楚生战术性回避了这个问题,说,“也没说你铁定瞒了。行了,就你有理。赶快吃,走了。”
路垚回到家,看到白幼宁坐在桌子旁写写画画,他走上前,看到桌上的资料,立马拿起来,赞叹说,“厉害呀,比我早一步调查这个案子。”
“火吻自杀案件,叶歌蕊是个画家,学的是文科,怎么就能那么巧妙地知道,利用镜子多重折射点火呢?”白幼宁被夸,心里很乐,开始卖弄自己的猜测,“她身边一定有什么神秘人。这个人学理工,聪明,洞察人心,能引诱人犯罪。”
“嗯,有道理。可我们在调查案子时,已经把她身边有交往的人都彻查了,并没有这么一个高深莫测的人物。”路垚一边细细翻看资料,一边分神打击白幼宁。
“可能俩人是单线联系,只能他找叶歌蕊。就趁夜黑风高,无人的时候……”白幼宁兴奋地描述,眼睛微眯,一手比划。
“得得得,写剧本也用不着这情节。”路垚不客气打断她,“背后有人肯定是真,而这个人还是洋人。”
路垚想起来当初收买他,要他判定犹太人富商雷蒙德有罪的事。
“洋人?你怎么知道?”白幼宁说:“你怎么好像事先就知道,找到什么线索了?”
“没有,只是从利益得失,还有一些事上推测的。”路垚说完,放下手里的资料喃喃自语,“真的找不到一点儿证据。”他瘫坐在椅子上,没了精神。
“三土,你不怕了?之前调查到什么背后组织,你都怂了,不再继续查。这次也算踢到硬板了,怎么这么英勇?”白幼宁用手指戳他的胳膊,好奇地问,“到底为啥呀?”
一下两下,路垚被他戳烦了,冲着她说,“洋人对付你爹,首先就会盯上你,拿你开刀。我身为你的合租者,连带着也会危险,为了自保,我 肯定得先出招。”
“你担心我。”白幼宁害羞地笑了,“你在乎我?”
平时神经质、大线条的女人一旦扭捏起来要人命,路垚立马开启戏精模式,“幼宁,在上海,我身边最亲近的女孩子就你一个,你善良,漂亮又大方,上海滩这么多人我们能合租一起就是缘分。为了这份缘,我也得珍惜你。”
白幼宁听着心花怒放,不断点头。
路垚继续真诚地看着她,“看在我这么珍惜你的份儿上,能求你件事么?”
“说,都依你。”白幼宁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
路垚起身,弯着身子靠近她,喊,“麻烦你离我远一点。”说完,麻溜地跑了。
“死三土,我杀了你。”白幼宁炸起,追在后面喊打喊杀。
路垚终于安静地待在自己卧室,他从酒架上拿下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开始整理这几天调查的线索。
不出意外,自他经手的案子,应该和洋人都脱不了关系。但是却始终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光靠嘴皮子是不可能绊倒诡谲的洋人的。
火吻一案中算是彻底没了线索。圣乔治大学的科研资料这么长时间也没找到,估计也是被那些人搜刮走了。
他自饮一杯,又开始寻思,调查可以不用瞒着乔楚生,有他在,人力多,信息也调查得周密。
但是和洋人宣战摊牌必须自己上。乔楚生惹了洋人,可能直接被工部局撤了,稍微不慎,就是青龙帮和洋人的开战。
路垚想起,乔楚生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神情,一分无力,两分淡漠,三分疏离,貌似不关旁人的事。
忽而又想起今天在圣乔治大学里,水池边那个安静、温和、又棱角分明的乔楚生。
他本可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