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呆坐在原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只觉得心中怦怦乱跳,身上全是冷汗。缓了好一会儿才放平了呼吸,看向不远处微微弓腰站着的意柳微舒了口气缓声道,“意柳,此番多谢你了。”
意柳明显怔了一下,身体更加紧绷了,心神却松弛了不少,“君上何须言谢,这本就是意柳该做的。”意柳说完话低着头不敢多看润玉一眼,好像胆怯极了却又忍不住想再多瞧一眼,多瞧一眼也好。
润玉何其细心的一个人,自然也没有忽略掉意柳的视线,牵着唇微微笑道,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好像怕刺激到意柳,“意柳,我此生无心情爱,你……你也不必执着于我一人。”润玉不知道何时才能从这个躯体中脱离出去,以润玉目前的样子是绝不会与男仙生出过多交集的。润玉微叹了口气,心中也愿意对意柳慈善些,不过也就是仅此而已了。
意柳偏过头去,背对着润玉,勉强笑了声,温声回答,“我知道,君上从前就说过了,此生心中唯有修炼乃是天生武痴,注定与情爱之事无缘,这是君上当时说的话,我只是崇拜了君上这许多年,这股子崇拜也跟着深入骨髓了,不过是……崇拜而已,君上不必多想。”意柳说到此处才才将心绪收理好,冷着眼看着地上躺着的比烂肉还不如的男仙,抬眼看着润玉,“不知圣鲛人族的这位,君上准备如何处置?”
“剔仙骨,打下界,轮回万载,永不得再入神界。”
意柳蛮惊讶的,愣了一下,叹道,“君上如今到底是心态平和,手段也温柔了不少。”
润玉后脊骨一凉,四肢百骸都仿佛被浸入了极寒之地中去,寒气顺着每一寸皮肉爬上去将润玉搅得几乎要转身逃跑。润玉在心中闷闷的长吸了几口气,板正了一张极冷然的脸,“昶陵苑此后再不纳圣鲛人族的仙者,本君一系断绝任何与圣鲛人族的联系,他既能做出如此悖逆之事就休怪本君手不留情。”
意柳眨了眨眼,遭此祸事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再如何强悍如何生杀夺予均是一念之间,不过也是是女仙罢了,再平常不过的女仙。意柳曲身行礼,谦谨之至,“那君上今夜好好休息,我便先回去了。”
润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说不出什么来。这个意柳对“武安君”过于执着,而为此过于卑微甚至丢失了自己,润玉没来由的想起来从前的自己对锦觅,何尝不是如同意柳一般执着一个无心情爱之人……
润玉叹了口气起身往寝殿里走去,心中愈发不安,索性直接又去典藏楼翻阅书卷而一夜未眠。
《太清金阙玉华仙书》中所载,东野之野有一异兽,常幻为人形,为一美貌妇人,名唤月娘精,身染异象,好淫乱色欲,闻之可见心中执念所系之人,并结为淫秽幻境使之心神大乱滋生邪念,趁机与其交体。
神界何其守卫森严,武安君何其位高权重,竟纵这不入流的月娘精上了神界,甚至还入了太昊宫……
润玉本能的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却又无法去当面问万古,只能悄悄派还留在太昊宫的武安君旧部前去打探。武安君归隐释权已是数百万年,当年的部下除开战死沙场的,自寻前程的之外所余的旧部便都被武安君养在了太昊宫中,数百万年如一日。
润玉微叹了口气,决意回归泷水之上的那方水界之中闭关修炼再不踏出水界半步,而实力在这方异世中实在太重要了,神界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意料之外的,润玉还尚未解决好太昊宫相关事宜时,便有仙侍送了一大堆东西来,润玉还未来得及问这是怎么了便听见了仙侍的唱词,“万古主宰到。”
“主宰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万古原本想伸手安慰性拍拍润玉,却想起来男女授受不亲且武安君初逢乱事,遂又放了下来,脸上绽开个温柔款款的笑来,唇边两个浅浅的酒窝更是让万古多了些可亲来。万古微抖了袖子,“我晨起便听闻了九重天异动,得知是君上遭此横祸,特意来看看君上。”
润玉总觉得万古对这个武安君尊敬过度了,深知帝王之心不是常理可以推断的。润玉淡声道,“主宰不必为我多费心思,这样的事情本君根本不会挂怀,竟敢做下这桩事便该怎么罚便怎么罚,此后本君不想再看见任何圣鲛人族之人。”
万古眉头极快速的蹙了一下又放松开来,脸上笑意满满,声音轻柔仿佛一阵温暖的清风拂散愁绪,“君上如此是最好的了,不需为了这些龌龊事动怒。”
润玉并没有错过万古的脸上的表情,却也没有戳穿,只是轻点了头以示附和。
於安趁势奉了壶茶上来,恭敬道,“主宰知道君上虽爱酒却在收茶,这是今年主宰新得的碧螺春,这碧螺春啊唯有洞庭湖一带的碧螺春是最好的,而且采茶也是要最嫩的那一点儿,君上可要饮一口?”
润玉愣了一下,武安君好酒如命人尽皆知,平生唯爱舞刀弄剑而不爱附庸风雅,却开始留意茶道。润玉只觉得心中像是被奶猫踩了一下,软得要命。
润玉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看重……
润玉脸上已然有些许烫意了,悄悄捏了术法将发烫的脸冷下来,淡声道,“那本君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於安反应极快,未及润玉伸手就有人将茶倒入一个小小的敞口茶杯里,这茶杯也很是雅致,乃是极为澄澈又水头极好的玉石制成,杯壁之外仍可见微微泛出点嫩绿之意的茶汤和翠绿的茶叶飘飘摇摇。“君上是可多接触茶,品茶养性,最是合宜不过。”
润玉微睨了一眼,听到於安这句话心中略有点不适,只是手上极平稳地将茶盏接过来浅抿了一口,眉眼低垂也瞧不出来半分异色。“洞庭无处不飞翠,碧螺春香万里醉。主宰,有心了,这茶甚合我意。”
於安的手一滞,又接到了万古递过来的眼神,微微一笑,将茶包奉给润玉,“君上喜欢就好。”
万古一身极浅淡的浅蓝色衫子,气质温润举止文雅偏又无形透露出点矜贵来,眼中全是柔软的笑意,和唇边的两个酒窝相互映衬,竟也显出几分明媚来。万古柔声道,“君上何必如此多礼,这茶能得君上如此称赞亦是它的福分。”
润玉微眨了眼,“主宰谬赞了。”润玉眯了眯眼睛,抬手将茶包接过来,“本君愿借花敬佛,不知主宰可愿同本君共饮一杯?”
万古明显愣了好一会儿,好像没有料到润玉会请他品茶一般,过了小一会儿才又从容的展袖坐下,“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润玉眸中一暗,轻唔了声也跟着坐下来,眼看了於安又重新倒了杯茶水奉来,只是沉默地将茶接过来,“主宰,你先请。”润玉一向警惕的重些,也小心谨慎惯了,哪怕在神界这半载也从未消磨掉润玉的警惕性性。润玉一直有一种感觉,神界,远远不像表面上这么宁静,在看不见的阴暗处暗流涌动,一不小心就会殒命。
万古随意一拂袖,淡抿了口茶,笑了声,“君上一向最是恣意率性,平生最爱快意一杯酒,仗剑天下游,竟也有这淡雅温和的模样,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润玉也不恼,却本能的觉得万古说话有些不对,只是极平稳的拂袖坐坐下来,端茶品茗间动作极是行云流水,风流恣意,抬眸淡淡的看着万古,“万古主宰,凡人有一句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本君早已退出神界之事万余载,深居水界和九重天,心态自平静了不少。”
万古挑了眉,什么也没说,端着茶遥遥朝润玉拱手相邀。
润玉抿了唇,也抬手举杯和万古相和,低头品茶不再多言。
万古闷闷的笑了声,“君上,我还要前去处置圣鲛人族之事,便不再久留了。君上,万古告退。”
润玉低低的“嗯”了声,便不再多留意万古了,只是低头自顾自的喝着茶。
出了太昊宫,於安才松了口气,下意识的伸手摸着后背才发现后背已然冷汗淋淋湿了衣衫,忙不跌的连使了好几个术法将衣服烘干了走上前继续跟着万古。
“於安,武安君变化颇大,你怎么看?”
“确实变化大了些,若说以往是长剑出鞘威势骇人,如今便是深藏不露,内敛了些,也更叫人看不清了。”於安迟疑了一下,才低声回答。
万古叹了口气,越发抑郁不平,偏偏又寻不到发泄处,只能无奈的笑了声,“圣鲛人族冒犯欺辱君上,贬出神界吧。”
“於安明白。”
万古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天上,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微风拂面,吹乱了万古的头发,万古从容的理好鬓发,舒了口气继续往回走去。
自落入此方世界,这具躯壳之中,润玉总莫名觉得自己的脾气性子都大不如前了。润玉看着案上於安留下的茶叶,兀自舒了口气,这个武安君对自己别有不同,偏偏润玉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缘由
——再怎么看,润玉都和武安君没有半点关联的。
润玉收敛好心中杂乱的思绪起身往翊凝殿中走去,那是以往武安君议政出征的地方。翊凝殿的和别的宫殿都别有不同,正殿很是宽阔,几乎可以容纳数百人,且气势恢宏,虽算不上金碧辉煌,却大气古朴。殿中立了个青衣白发的老者,鹤发童颜,身量高挺,远远的朝润玉弓身行了个礼,“拜见君上。”这老者瞧着年纪并不小了,却还是精神状态颇好的样子,声音混厚。
润玉摆了摆手,“神君不必多礼,不知前些时候拜托神君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老神君也不再忸怩,随意一捞衣摆就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君上,月娘精本是妖界小怪,踏上这九重天界若无人接应是绝不可能的,何况是太昊宫这样的地方。”
润玉:“正是如此,以神君看,神界有能力将月娘精带上九重天的,该是何方神圣?”
那老神君怪异的笑了声,“君上,太昊宫这样的地方,哪是寻常仙者能混进来的,岂会无人帮扶?以属下看来,这神界有这能力的嘛,唯有万古了。”
这个老神君如此直言不讳倒是让润玉有点惊讶,“万古?他何以会如此算计于我?”润玉问完便反应过来,还能有什么原因,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缘故,不外乎就是利益驱使罢了。
“君上心中早已有答案,又何必再来问属下呢?这神界因着君上而立,而后为表恩德世代尊君上为主,年岁久了自是生出他念,不愿遵守了。”
润玉低笑了声,似嘲似讽,冷眼看着,只觉得心中更是冰冷一片,说不出来的滋味。帝王之道原就是如此……
润玉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庆幸,幸而此刻的“武安君”是异世来的润玉,假使真的是武安君本人,又心中该是何等的痛楚。哪怕是再如何冷心冷情,也难免觉得心有郁结吧。
老神君淡淡的看着润玉,笑道,“君上不必为这样的事情伤心,利益驱使下夫妻父子反目都是常事,何况君上和主宰呢?”
润玉点点头,“多谢神君挂怀。”
老神君笑了声,目光灼灼,“君上何以如此多礼了。”
润玉抿了唇,什么也没说。
“君上乃是天命紫微,主宰他多有警惕也是正常。”
润玉多有讶异,天命紫薇?紫微乃是斗数之主,谋略之术主,政星之主。吉星,逢凶化吉,祛百疾,解百厄。若是因着武安君是为天命紫微星而对武安君多有谋求算计,倒也是不错的,神界主宰,掌六界生死,六界之尊,偏被压制在武安君之下,世世代代只能称主宰而不能称君称帝……润玉没来由的竟觉得万古有些许可怜。
“神君,紫微乃是帝星,可不能乱说,紫微星动乱只会致使六界大乱。”润玉呵斥道,压下心中对于紫微星会是女子的疑问。
老神君极轻蔑的笑开来,眼中闪烁着神异的光来,“君上纵横天下这许多年,何曾怕过什么,六界大乱?若无君上压着,万古这小崽子当真以为六界都会听他指挥?”
“本君不爱这些,神君不必……”
“是啊,君上何曾多在意过这六界权柄,只是幽居泷水古界之上,连这太昊宫都不常来,倒是这万古……数次试图分裂太昊宫,如今竟连那样龌龊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叫属下怎么能忍……”
“本君心中有数,神君不必多言。”润玉打断老神君的话,冷着脸往外走去。
殿外仍是清冷的模样,天上平白多了点儿云掩了过来,竟让翊凝殿也显得有些黑沉沉。润玉挥手拂散了那片云,朗然一笑,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