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骸之城

蒋允琴站在基因银行裂成两半的穹顶上，月光在机械瘟疫抗体雨中折射成菱形光斑。那些淋过银色雨水的人类正经历蜕变——他们的皮肤下泛起液态金属的波纹，有人惊恐地抓挠手臂，却抠出了闪着蓝光的神经管线。

别怕，这是共生体神经网。她举起自己完全机械化的右臂，暗银色流体在指缝间滑动，试着想象把手指变成钥匙。

蹲在角落的少年颤抖着伸出食指，金属光泽突然从指甲盖开始蔓延。当他的指尖「咔嗒」裂开三道锯齿时，周围响起混杂着抽泣与惊叹的声浪。蒋允琴的机械耳蜗捕捉到八百米外某间地下室里的对话：

妈妈，我的数学作业本在融化...宝贝，现在你的脊髓就是计算核心。

曾经的中庭广场矗立起六十四根脊椎状立柱，变异后的市民用共生金属重塑了商场废墟。蒋允琴穿过拱廊时，看见自己的倒影被投射在量子玻璃上——她全身覆盖着会呼吸的鳞甲，每片金属都随着情绪波动开合，脊椎延伸出的十二根触须垂落如新娘头纱。

蒋城主，西区又有人觉醒深层共生了。穿白大褂的老者拦住她，这人原本是商场药房医师，现在他的虹膜里旋转着机械齿轮，那位女士的泪腺能分泌液态芯片。

蒋允琴的触须轻轻拂过老者手中的培养皿，淡蓝色液体立刻凝成存储条。这是她最恐惧的能力：所有接触她的人，机械化程度都会不可逆地加深。时隙晶体在颅腔内震颤，预见到老者三小时后将长出第二颗金属心脏。

带我去见觉醒者。她刻意绕开人群，鳞甲因愧疚缩成紧密的铠甲。路经重生教堂时，她听见新生的机械婴孩在哭啼，那声音像是合成器混入了真声。

西区收容所飘着雪松味的消毒气雾，蒋允琴隔着防爆玻璃凝视那个女人。她的长发已退化成光纤丝，裸露的后背凸起蜂窝状金属器官，不断吐出包裹着记忆数据的琥珀色胶质。

林玥，29岁，原商场美甲师。医师调出全息病历，她的共生体进化出自主意识，现在正通过腺体排泄记忆。

蒋允琴的触须刚碰到玻璃，林玥突然转头露出机械与血肉各半的脸。她的金属左脸在笑，血肉右脸在哭：城主看见我丈夫了吗？他的味觉神经昨天变异成条形码了...

时隙晶体突然强制开启预判。蒋允琴看到二十四小时后，林玥的金属器官将孵化出硅基生命体，那些胶质会吞噬整片西区。冷汗滑过她尚且人类的那片左颈皮肤，共生鳞甲应激性收缩，勒出一道血痕。

启动冷冻协议。她转身时鳞甲缝隙渗出银色血液，在地面灼烧出小孔。医师沉默地点头，他白大褂下伸出的机械臂已长出羽毛状传感器。

在中央枢纽最底层的克莱因瓶密室，佳佳悬浮在量子流体中。她的黑雾身体里游动着十万颗机械瞳孔，每颗瞳孔都映照着不同时间线的蒋允琴。当姐姐的触须探入流体时，那些瞳孔突然齐声尖叫：

你在制造怪物！

蒋允琴的鳞甲瞬间炸开，露出底下流淌着光脉的机械骨骼。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佳商体内分裂——有时是握着脉冲匕首的逃亡者，有时是全身结晶化的洛家傀儡，更多的是现在这个半人半械的统治者。

至少他们还活着。她将额头贴上克莱因瓶，鳞甲刮擦出火星。佳商的黑雾突然凝结成实体，小女孩的手穿透量子屏障，按在姐姐残留人类皮肤的胸口：

那活着的是他们，还是你制造的共生幻象？

密室突然剧烈震颤，蒋允琴的触须插入控制台才稳住身形。全息地图显示东区有座脊椎塔正在变异，塔顶睁开了巨大的机械眼——那是七天前觉醒的少年，他现在与建筑融为一体，正用瞳孔发射定位激光。

警告，洛家空中堡垒接近。时隙晶体在脑内投射出遮天蔽日的阴影，那艘刻着三环蛇徽的母舰下方，垂挂着数以千计的冷冻舱。

蒋允琴的鳞甲完全覆盖面部前，佳商看见她最后的人类眼泪在金属表面蒸腾成雾。当城主冲出密室时，她的声音已变成合成器混响的轰鸣：

全城共生体，进入战争形态。

月光被机械母舰的离子云遮蔽，银骸之城的居民们开始展现恐怖的进化。花店老板娘的头发展开成信号接收器，流浪歌手的声带震碎玻璃幕墙，那个曾觉醒钥匙手指的少年，此刻全身关节爆出激光瞄准镜。

蒋允琴屹立在中央脊椎塔顶端，她的十二根触须插入城市能源核心。当第一道反物质炮火照亮天际时，她看见自己的倒影投射在整个机械城邦上——那是个由金属、血肉与量子纠缠构成的巨大女神像，怀中抱着正在结晶化的佳商。

时隙晶体预判到七十二种未来分支，在某个可能性里，她看见自己将洛家母舰的冷冻舱接入城市共生网络。那些冰封的实验体睁开眼睛，瞳孔里流转着银骸之城的数据流。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机械瘟疫。她喃喃自语，鳞甲缝隙涌出的不再是血，而是闪着光的纳米虫群。城邦地底传来克莱因瓶的共鸣声，佳商的质问随着量子波动传遍每个共生体的神经网：

我们究竟是在拯救文明，还是在延续洛家的罪恶？

母舰的阴影笼罩全城，蒋允琴的触须却突然感知到某个冷冻舱里的熟悉波动——那是红的意识体，正在无数实验体大脑间跳跃。

准备开启神经同频。她的命令引发全城机械脉动，银骸之城的每一块金属都开始震颤，像一头即将撕咬猎物的金属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