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缘一路坐在死灵蝶上微微浮空着就飞到了湘潭,身外罩着个金凤银蝶的结界挡风隐身,心里一边念着自己此行要做的事,一边念着被自己凶了一通的大徒弟。
“是不是真的说的有些过了啊......”
落缘一边戳着手中的布偶,一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停地碎碎念。
“阿怜会不会难过会不会以后都不理为师了啊......”
布偶的料子是落缘用水云丝一点一点织出来的,里面的填充物也是落缘从西北险境弄来的祥玉棉。发色是用青檀墨染的,眼睛是用夜玖石嵌的。
“可是这件事确实不适合带其他人去呀......”
衣服上一针一线缝着暗藏在云水纹下的防御阵法,而在衣内夹层中还缝合着几张治愈符纸,其中一个符纸下绣着一个极小的字——怜。
“不管了啦!早点办事早点回去!再过不久也就要到阿怜的生辰了,到时候把这个作为礼物送给阿怜,阿怜一定会消气的!”
落缘自说自话地完成了自我开脱,心情一度美好,在湘潭的坊市里随着人流走走停停,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此行的目标——
醉玉楼。
“燃儿?燃儿?”
找了大半天没找到人的落缘有些纳闷,“不应该啊......虽然只是几个月没见,但人应该也还在这里的啊......”
自从当年遇到小时候的墨燃之后,落缘就时不时偷偷跑过来看他,其实也有动过带人走的念头,但是墨燃拒绝了她。
小时候的墨燃真可爱呀,而且还很乖、很懂事,看得人不自觉心就软了。
这样一个孩子后来怎么会变成那样呢?
虽然那朵破花占了很大引因,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人,可是占了不少起因。
是他们生生把一个孩子逼出了踏仙君最初的样子。
是人心将一个孩子硬生生逼得疯魔。
她能泄愤似的对着踏仙君刀剑相向,但她做不到对一个孩子做些什么。
更何况,这个孩子其实一直以来想着的,其实是做一个好人。
做一个如北斗玉衡般的好人。
只不过后来受得苦太多,记得的甜太少,铭记的恨又太深,不得的执念太过。
于是就忘了自己最初的样子,也亲手熄灭了人生中所有的火。
他其实只是想回家。
......他只是想回到那个可以让他不恨的家。
“听说了吗?墨......墨......墨燃!对,是墨燃!那个丧心病狂的......”
“啧啧啧......怎么做的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儿来......”
“明明看着是个不错的孩子......害......”
落缘隐隐绰绰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是人声太吵杂了,她也太不敢相信了。
于是她走到街上,撤了术法,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几位劳烦,在下刚来这里,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似乎......”
言已尽而意未绝,当即就有人叽里呱啦地把事情经过倒豆子般全都说了出来。
落缘装作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听完了全程,微笑着礼貌道别,却在离开人的视野后陡然变了脸色,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转角处就立刻又施上了术法,支使着死灵蝶承载着她飞速向着地牢而去!
她来到湘潭时天色已晚,找到醉玉楼时月出东山,如今更是已经亥时过半。
她小心翼翼地走入地牢,看着那个蜷缩的身影,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她应该早点来的。
她应该把他带回去的。
她应该......
忽然有泪落下,在寂静的地牢里发出微弱的声响。
墨燃耳朵似乎动了动。
他轻声道:“......落姐姐?”
落缘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敢答。
良久才撤了术法,转而在外又设了个,“......嗯。”
墨燃似乎蜷缩得更紧了:“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落缘想了想,终是施法踏进了牢房,“我知道不是阿燃做的,阿燃不会做这种事。”
“......没有人信我......不是我做的......落姐姐,没有人......他们都想要我顶罪,他们不会信我......”
墨燃语气渐渐平静了下来,但却反而更让人觉得揪心。
落缘有些手足无措地叹了口气。
这种安慰孩子的事为什么要我来做啊......
伸手想要触碰,墨燃却下意识一个激灵,落缘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们打你了?”
墨燃不答。
落缘头一次如此希望能见到楚晚宁,或者应该说是神武天问。
如果有天问在的话,还这个孩子一个公道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我先给你治疗。”
她学得最好最精的术法不是别的,而是各类的治疗术。
毕竟就楚晚宁那个性子,受伤了都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不把治疗的术法用好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这个死要面子的师兄就因为伤势过重去了。
而现在如果不先给墨燃治疗,哪怕知道这只傻二哈没那么容易死,她也看得心里难受。
牢房里光线昏暗,再加上阴云遮月,落缘根本就没注意到墨燃原来不是穿的衣服是黑的,而是凝固暗沉的鲜血在光线不足时呈现的色泽。
......太过分了。
真的太过分了。
落缘很少生气。
但是在看到墨燃伤口的那一刻,她是真的生气了。
“师兄!把你的天问借我用下!”
楚晚宁看着落缘身上脸上都是灰,背上还背着一个孩子的模样,瞬间顿悟了:“你又跑出去了?”
“总之师兄你快把天问借我一下啦!不然万一那些人找上死生之巅就......”
“师尊!师尊!”
这个声音......落缘想了想,竟然没什么印象。
直到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落缘才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师、师尊......有人找上了死生之巅,说是有弟子将原本证据确凿的犯人强行包庇带走!”
是薛蒙。
薛蒙给落缘留下的印象不多,唯一算得上深刻的或许就是薛蒙的傲娇属性。
毕竟这些年来她不是待在自己的萱怜殿就是和楚晚宁待在红莲水榭里对坐,不一定要说话,或是喝茶或是对弈又或者是其他什么。
而楚晚宁的红莲水榭就连薛蒙没有召见也不怎么敢进,因此除了楚晚宁收徒的那天,落缘几乎是再没见过薛蒙。
这乍一见只觉得陌生。
楚晚宁抬眸看了落缘一眼,直看得落缘心虚不敢说话。
“把这孩子给我。”
“师、师兄,阿燃他是个好孩子的!他......”落缘一边信任地将人递了过去,一边不放心地解释道,“他是被陷害的,那些事情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信你用天问审那些人你就知道了!”
墨燃一只手死死拽着落缘的衣袖不放,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落缘心中顿时恻隐了起来:“要不......我跟着一起去?万一师兄你把人弄伤了我也可以帮忙治治?”
落缘和楚晚宁四目相对,一时寂静。
最后竟然是墨燃主动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楚晚宁的衣袖。
这个人......看起来很温柔的样子。
既然是落姐姐的师兄,那么,应该也会相信他的吧?
听落姐姐说,这个人可以还他一个公道。
这个时候的墨燃已经不小了,十四岁。
但是却瘦弱得还不如一些十一二岁的孩童。
就那样一个孩子,怯生生地看着楚晚宁,眼中好奇和希冀掺半,细碎的光落在他的黑发上,晕出深深浅浅的光泽,漂亮极了。
然后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印在了北斗玉衡的眼中。
没有之后的疯魔,没有之后的张狂。
而是干干净净,纯澈无瑕。
丹心殿内暖黄的灯光洒落一地,落缘和楚晚宁携着墨燃入内的瞬间,原本就在磕头的墨娘子顿时就磕得更厉害了。
旁边那胖小子落缘眼生,但从墨燃下意识攥紧了楚晚宁的衣袖中可以看得出来,估计就是那个薛正雍的侄子,将那个姑娘凌辱至死,并对墨燃栽赃陷害的墨念。
杀人嫁祸......呵。
哪怕是薛正雍的侄子那又怎样?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如此恶毒心肠——
死、不、足、惜。
落缘不无冷漠地想着,眸光中尽是嘲讽。
“谢萱啊......”薛正雍看来是已经从这娘两口中得知了“真相”,就连手中的扇子都合了起来不再扇了,“这件事......哎,我还是想听听你怎么说的。”
“小叔!这还有什么好听的啊!她、她......”墨娘子一边抹着泪哭得稀里哗啦,一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狠狠指向落缘,“她不仅劫走那个畜生!她竟然还放火啊!她竟然还放火烧了我的醉玉楼,我的安生之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