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魂灯会给人指引。
而第一片残魂，在扬州，在他们初见的江南。
江南烟雨，确是比别处要美上三分的。
朦朦胧胧，温婉细腻，带着南方的柔情，和着杨柳的依依。
“跑？还跑？信不信我打死你？”
“别人都不敢，就你小子横？我收保护费怎么了？我抢他们东西怎么了？要你多事！”
落缘不喜欢多管闲事，也很少会有闲心去管闲事。
只是很不巧，她本来心情就烦躁，难得被这烟雨抚平了几分，却又被人败了兴致。
“抢东西抢得这么光明正大，看来这镇子的治安还真是差啊。”
落缘嗤笑一声，语带嘲讽：“横？到底是谁横，你心里没有点数？市井流氓罢了，占着会点花拳绣腿就沾沾自喜，果然是没文化，脑子有病了都不知道去看看大夫，不对，到你这种程度了，该是药石无医了才对。”
她极少会说得这么放肆，也因为社恐所以极少会对陌生人说这么多话。
但心情恶劣到了一种地步，什么嘲讽的话她也都说得出来。
而且对这种人，她也不需要愧疚。
“你这贱人说什么？有胆子你再说一遍！”
“你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吗？”落缘眸色轻沉，语气冰冷，“而且，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不分青红皂白就随意辱骂他人的东西！”
落缘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杀人，但火气起来，下手也是极狠。
手上随手捡的柳枝这时就起了作用，她时不时就喜欢拿着师兄的天问玩玩，用起类似的东西自然也得心应手，而且她打得极有技巧，可以让人疼入骨髓，甚至好几天都不见好，但表面上却看不出一点痕迹。
当然，为了避免扰民她还贴心地下了泯音咒，再加上地方偏僻，倒也不担心被其他人看见。
“呐，你没事吧？”
直到把人生生打晕过去，她才随手把柳枝一丢，回过头看向那个被欺负的少年。
少年身上的衣服很旧，一双眼睛却生得极好，而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面前，她的社恐竟然没有发作。
可惜那个时候落缘并不懂得怎么看人眼色，否则的话她一定会发现，那双眼中蕴含着的森然恶意，以及被恶意层层掩盖的微光。
“你是谁？”
“我？”落缘莫名觉得这少年合眼缘，“你倒不如先说说自己名字，家在何处，为什么会被这东西追到这里？”
“我是谢怜。”
他试图从眼前人眼中找到一丝半点的波动，可他失败了。
“还有呢？”落缘疑惑于谢怜的忽然沉默。
谢怜不知道落缘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不记得：“我没有家，看不过他欺负人，所以就被追到这里来了。”
那个被欺负的人，是他在这个世界流浪了这么久，难得遇到的一个看他颠沛，愿意给他饭食，给他衣物，给他住所的老人。
虽然他不爱管这些是非，但却也懂得知恩图报。
本来是故意把人引到这里想要把人送去轮回，没想到被她横插了一脚。
不过能遇到她，倒也不错。
“那你要不要入我死生之巅？”
她在死生之巅？可是他也不是没有偷偷溜进去过，根本就没有听说死生之巅有这么一个人啊！
谢怜的眸中满是惊讶。
落缘却以为对方是不相信，于是将自己的玉牌拿了出来：“我是死生之巅的谢萱长老，落缘。不过因为很少在外走动，你们没听过很正常。”
毕竟自从入了死生之巅她就一直瘫在萱怜殿里，很多人都只知道有个和北斗仙尊，晚夜玉衡一起出现的长老，还知道这个长老是前者的师妹，但再多的却没人知道。
“落缘......？”
“也是玉衡长老的师妹，”落缘嬉笑道，“这么一说，你应该会有印象几分。”
“我看你根骨不错，要来死生之巅试试吗？”
谢怜确定，落缘是真不记得他了，否则找死也没这么找的：“那我可以入你门下吗？”
“哎？可是我从没有过收徒经历......”落缘说着，就在对方的目光下收了声，“......你要是不嫌弃你的师尊没用，就随你。”
回收残魂并不麻烦，无非是将聚魂灯一搁，等到午夜十二点，残魂就会自己进入灯内。
但要护好残魂却不容易，因为会有其他孤魂野鬼来争来抢，并不是对它们有什么好处，纯粹就是看不过其他人好罢了。
也幸而她有死灵蝶，只要不是什么特别难缠的妖鬼，她都不用担心。
第二片残魂，是在她被他发现的客栈。
那夜月色很好，而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着月色，看着谢怜，就这么趴在正对着软榻的八仙桌上睡了过去，直到天色熹微，看到对面坐着的人影时才陡然惊醒。
“师尊，徒儿就说为何日日晨间都见师尊困倦，还真听信了师尊所谓体质之词，”谢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咬的极重，“体质虚弱？嗯？”
明明她是师，他是徒，更何况这也不过是天经地义的关心，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缘何心虚，“体质虚弱是真的，当年我挖了自己一半灵核，从此身体就一年不如一年。”
“你挖了自己一半灵核？”谢怜眸中涌动着剧烈的情绪，“你疯了？！”
灵核可是在心脏里的啊！是能随便挖的吗？！
落缘奇怪地看着谢怜，语气中的疑惑显而易见：“你在激动什么？我现在不是还好好地在这里？再说了，一半灵核而已，又死不了人。”
谢怜很想抓住眼前人狠狠质问，可是不行。
因为眼前人什么都不记得，现在的他和她之间只有口头上的师徒关系，他根本......没那个资格。
“总之，师尊晚上应早点休息，否则伤身。”
“......哦。”
她不熬夜难道看他夜夜被噩梦折磨？
她好歹也有灵力在身，晚上没睡没什么，而他要是被噩梦惊扰久了，只怕会有损精气。
反正她也没答应，不算食言。
......就是以后要装好了，好麻烦啊。
然后麻烦着麻烦着，他们就来到了渡口。
也就是现在第三片残魂所在。
现在的渡口风平浪静，欣欣向荣，可是当初的渡口却只有三两船家，零星渡客。
和他们一起坐船的还有一个何姓少年。
听说他此去是为回乡，在外漂泊多年，终于有所建树，想要将双亲接走，好好侍奉。
“死生之巅？原是两位仙长！即是顺路，二位不妨来鄙人家中留宿一晚，死生之巅造福吾等平民百姓良多，如今遇上，也好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可是......”
“仙长有所不知，前方地界刚好处商贸繁荣之地，再加上正值旺季，这个时候过去也是没有客栈可以留宿的。”
落缘想了想，还是没有答应，而是和谢怜一起找了座庙宇凑合了一晚，反正有术法，委屈是委屈了些，环境倒也不至于太差。
而她没想到的是，这凑合一晚，就恰恰好遇上了有人抛尸，而这尸的身份，也恰好就是那个和他们同路而来的何姓少年。
“师尊这是要管？”
谢怜看着落缘，深深怀疑她是否真的可以解决这些来自于人心的祸乱。
落缘看着那具明显死于非命的尸体，重重叹了口气：“不然呢？好歹相识一场。”
谢怜：“那师尊把这件事交给徒儿处理吧。师尊......看起来应该并不擅长处理这种事。”
说得直白点，就是天真且蠢。
连初遇时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意都没看出来，怎么去对付这些早就被染黑的人心。
只怕到时候，连真话假话都分别不出来。
“可如果我不在，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落缘说得认真，且理所当然，“他们都杀人了，我不放心你。”
谢怜一路上已经不是第一次觉得落缘失忆后很傻，但是傻到这个程度，还真是让他无可奈何。
于是就连话里都带上了叹息的意味，还有一丝就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悄悄溢出的宠溺：“师尊啊......事情我处理，但你可以陪着我去啊。”
“只要以他朋友的身份，对方应该不至于把我们拒之门外的。”
毕竟路上这个何姓少年可是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伪装成朋友并不难。
“咦？为什么要以他朋友的身份？”
“......”谢怜突然不明白，落缘到底是怎么在这个世界里一点人情世故都不知道地活到这么大的，“师尊不能说出死生之巅来，除了朋友，还有更好的，理所当然的，接触死者生前事物的身份吗？”
“好麻烦啊......还是直接报官吧。”
“师尊，大多地方的小官轻易就能贿赂的。”
“万一......”
“没有万一。乖，师尊，我们就别耽误时间了。”
“......哦。”
就连落缘自己都不知道，当初她怎么就这么听了谢怜的话。
那一声“乖”无疑是有些亲昵了，但是两人却仿佛理所当然般忽略了这其中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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