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已经入夜,墨蓝幕布上洒满了星子,映衬着人间万家灯火,静谧之中又透着红尘的温度。
落缘脚步轻快地与身边人亦步亦趋,红衣在步履间纠缠交错,仿若绛蝶般起离错落,又似落红般纵死难休。
“阿怜阿怜,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我头发都要被吹乱掉啦!”
少女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娇意,但却又故作气闷,恍惚间带出几分天真烂漫的错觉。
“是吗?”温若劫只是笑,温柔儒雅,和着丝丝情意醉人异常:“或许是我想早点和你回家。”
回家。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意外地让人心情越发好了起来。
“温情自从知道我把他们看了二十多年的公子这么轻轻松松拐了过来,心里估计就一直觉得是自己失职,竟然把那么一颗水灵灵的白菜给弄丢了呢。”
那股痛心疾首的感觉,每单他们两个终于有时间独处却又在下一刻被撞破的时候就格外强烈。
——哼,她才没有记恨在心呢。
绝对没有!
“又开玩笑,”温若劫一边无奈一边抬手将落缘口中“吹乱掉”的头发理了理,忽而笑了,“阿萱,它们缠在一起了。”
“它们?”落缘看着温若劫放到她面前的手,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两缕细细缠结在一起的墨发。
黑白印衬,一时之间落缘竟是说不清到底是那掌心更白,还是发色更深。
而那手的主人笑盈盈地看着她,渊眸月容,红衣如荼。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几个字,在少年的口中仿佛重如千钧,却又轻若流云。
饶是当初一股气说出成亲一事的落缘,都不由有些心跳加快,“我们……我都说过已经……”
“已经成亲了,”温若劫从善如流地将他终于懂得害羞的阿萱的话接了下去,“但我还是想再给阿萱一个婚礼。”
“什……”
“咻——嘭!”
“哗啦——”
各色烟火忽然在不远处的上空绽放,有羽鳞走兽,有花木飞禽;有霞色满天,有碧海浮空。
几乎是下一刻,眼前的岐山忽然变成了一片喜色,红色的喜字灯笼一盏接一盏地燃起,自下而上,映照出一条布满红绸绢花的路来。
刚刚才被落缘开玩笑似的抱怨过的温情一脸别扭地在路的前端等着,与之一同身着鸾鹤红衣的温宁笑容腼腆。
许许多多的岐山居民几乎是全部聚集在了这条红河两端,女执花篮,男提喜灯,至于那些孩童,则一个个双眼放光地看着自己手中提着的果篮或是糖筐,但又克制着安安份份地想要做好本职工作。
岐山上的树大多是不开花的,而此时那些苍翠欲滴的叶间被绑上了红绸风铃,风一过,红绸在空中如杨柳轻舞,清脆的风铃声宛若夜的赞歌。
“红尘浩渺,阑珊难寻。小生有幸,承蒙姑娘不弃,今三生已过,四世已临,不置可否携姑娘共许,天地为媒,死生相依?”
身着喜服的少年笑得温柔俊秀,于这深深浅浅的灯火中伸出右手。一袭红衣的少女脸色从惊讶到喜悦辗换几重,最后染上几分羞怯,却是从一开始就毫不迟疑地回应相握。
“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说什么是因为参加婚礼不好穿白服,又为了喜庆哄她穿上这身,原来竟是打着这个主意。而就这么拙劣得甚至没有用一点心的谎言,她竟然还真的信了。
……降智,她最近绝对是降智了!
“别人婚礼放在白日,你却将婚礼放在夜晚,搞什么呀你?”
“不过是想给我的姑娘一个独特的婚礼罢了,”温若劫看着恼羞成怒的落缘轻笑,“想必阿萱也并不在意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是吗?”
“……哼。”
万家灯火,星河垂野,火树银花,红绸花绢。
这里是陌生的异世,无论是繁华紫陌,笙箫清平,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不过是辗转时空的旅人,在无所归依时依偎取暖,没有血缘羁绊,也无亲友长存。
但在这一刻,仿佛真真正正拥有了一个“家”。
有亲友,有归处。
有羁绊,有守候。
二十年,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成长挣扎,拖着病体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的幻影。
轮回陷,她跨越生死时空,无惧艰辛苦痛,执着着哪怕只有最后一世的相守。
谁惹了谁,谁欠了谁。
谁负了谁,谁误了谁。
兜兜转转早就分不清了,只是他无怨,她亦无悔。
“阿萱。”
“嗯。”
青丝交结,红裳叠乱。
“阿萱……”
“我在。”
纱帐轻落,桂莲四散。
“……对不起。”
几乎是没头没尾的一句,他清楚,她亦明白。
然而,“我愿意。”
不会再有求不得,不会再有怨憎会。
从今往后,她属于他,他亦只属于她。
他曾寻她千百度,万水千山尽穷仍未罢休。
她今还他余春秋,四时繁华看罢永携相守。
秋末的天气带着几分微凉。
要说办婚礼之后有没有什么变化,好像没有。
硬要说的话也就是两人周身本来似有若无的粉色气息突然变得特别有存在感,夸张得说甚至可以甜到把人腻死的地步。
但具体说他们做了什么,又好像再普通不过——
比如说,清晨,某人赖床,某人就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搬到用棉布包裹木轮消音的轮椅上,再小心翼翼地移到厨房熬了碗甜粥,用青花瓷碗盛好放凉,细细试了试温度,这才回到房间哄着人半梦半醒地喝下。
再比如说,天光正好,某人仗着晒不黑躺在地上闭着眼懒洋洋地晒太阳,某人浅笑着将自己出房门前被强硬裹了三层的外袍取下一层垫在地上免得将长发弄脏。
还比如说,清灯如豆,某人拿过书籍一字一句不厌其烦地念着,时不时蹦出一两句自己的话来,某人一边认认真真地听着一边温文尔雅地笑着,一双没有焦距的眸中仿佛有浮光溅落。
平和的日子最适合细水长流,那些轰轰烈烈似乎都能远去,最后归于再普通不过的柴米盐油。
“云梦来的书信?”
落缘除了一开始帮忙救了下人改了下后期冲突之外一直都在消极怠工,除了那次怀着看好戏的心情令蓝忘机醉酒而后不负责任地丢给魏无羡间接促进两人感情升温之外,她自认为自己是没有再做什么其他兼职红娘的职责。
不过有些事本就不以人的意志为改变,因此在看到的那一刻心里也没多大惊讶的成分。
既然信上说是写给落缘,温若劫自然是没看过的,于是落缘也就简单解释了一下。大概意思也就是忘羡好事将近,就差那层窗户纸了。
温若劫将她大片青丝绾起,蝶簪花钿散落发间轻巧固定:“你要去吗?”
“不去,”落缘回身嘻嘻笑着就给了身后人一个吻,“感情的事他们慢慢磨去,反正我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是你的。”
温若劫闻言眸色微暗,紫红色的纹路从心口开始蔓延,却又硬生生在半途停下,“……别闹。”
少年清贵的音色微哑,落缘却是坏笑着抬手环上他的颈项,“白日不好宣淫,不过还能做其他的不是?”
“……荒唐。”虽然已经有一段时日,但温若劫依然对这个样子的落缘有些吃不消。
谁能想到呢,他的阿萱彻底打开心房之后在私下里竟然是这么一番模样,不会过多索取,也不刻意回避,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
理所当然得让他最开始的时候几次沦陷,哪怕是现在也用了好大的理智才将被挑起的欲火生生压下:“……该走了,不是你说想要陪我一起去坐堂的?”
每年的这几日岐山众医者都会下山四处为百姓免费看诊,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好吧,”虽说本来就是逗逗,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些可惜,或许是阿怜眼角泛红的隐忍模样过于好看了些,“东西我昨晚就给全部整好了,现在就动身?”
“自然。”
看诊坐堂对于医者和病人之外的角色无疑是要无聊很多,落缘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自然是规规矩矩。
相较于此,忘羡那边无疑是要有趣的多。
“蓝二公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入赘?或者把魏哥哥打包带走也行呀!”
“嘶——小孩子家家地乱说什么呢!”魏无羡没想到无忘竟然说得如此直白,登时就慌地抬手想要把人嘴捂住。
无忘一个矮身随即脚下一滑便躲在了蓝忘机身后:“嘻嘻,魏哥哥害羞什么?不是你托我帮你试探一下蓝二公子的意愿的吗?”
魏无羡恼羞成怒:“小屁孩你给我出来!”
被当作挡箭牌的蓝忘机身体僵硬,心里直接炸开了无数朵烟花:“其实……”
“蓝二公子魏哥哥你们自己聊,我去玩啦!”
无忘开开心心功成身退,一溜烟就跑没影了,当然没忘顺手从桌上捞走几块糕点。
—题外剧场—
对于温公子和落姑娘的新婚之夜,岐山上的人(mamafen)怀有无限兴趣。
听墙角甲:昨天晚上动静真大,就是声音小了点。
听墙角乙:害,没听多久就被温姑娘赶走了,那针扎得可不是一般的疼。
听墙角丙:不过落姑娘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怪的,婚礼的时候还好好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听墙角丁:你这么说,好像还真是……
听墙角戊:……那个,你们就不觉得,那个声音其实很耳熟吗?
甲乙丙丁戊:……
(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会不会被公子灭口啊?
(瑟瑟发抖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