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若是平时什么话他也都说得出来,再不济也可以缓和一下气氛,可看着蓝忘机,不知道为什么,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喜欢的人呢。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觉得蓝氏衣袍是披麻戴孝,但在蓝忘机身上却是清雅出尘。
他觉得蓝氏子弟古板无趣,但在蓝忘机身上却又引人靠近。
他最讨厌蓝氏家规的繁琐复杂,但为了蓝忘机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注意一下。
清醒时的蓝忘机,醉酒时的蓝忘机,恼羞成怒的蓝忘机,为他受伤的蓝忘机……
一幅幅一幕幕,从未忘却,亦不曾放下。
蓝忘机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魏无羡的。
或许是初见时少年不羁的模样过于耀眼,又或许是那份如骄阳般的肆意过于浓烈。
人总是下意识被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吸引,记得他喜欢吃辣,记得他喜欢喝天子笑,记得他与云深不知处格格不入的作息,记得他仿佛能将整个世界照亮的笑容。
空气渐渐安静,气氛却开始升温。
“那个……”
“那个……”
……
“我……”
“我……”
……
“你先说?”
“你先说?”
……
不约而同地话语,不约而同地停滞。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笑了起来,异口同声,却又清晰明了——
“我想和你一起。”
一起度过余生,一起夜猎巡逻。
一起看四季轮转,一起看斗转星移。
一起共青丝暮成雪,一起叹朱颜辞镜却。
余生很长,有你方满。
岁月如画,与你共赏。
“阿瑶阿瑶!喂喂!这里!”
无忘硬是挤过拥挤的人群跑到了金光瑶身后:“你怎么会来这里?”
金光瑶:“我……”
无忘循着刚刚金光瑶的目光看去,顿时悟了:“你是来看蓝宗主的?”
蓝忘机打算来云梦拐个人回去,自然是瞒不过自家蓝读弟机的。再加上云深不知处也不是没人,于是一人行就变成了二人行。
“没有!”金光瑶说得斩钉截铁,但在无忘耳中莫名就带上了几分欲盖弥彰。
于是自从能看因果——其实是被落缘荼毒之后,就衍生出拉郎配兴趣的无忘心里坏水就开始冒了。
不管是有缘无分还是有分无缘,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反正最后倒霉的也不是自己啊!
无忘想到就做,立正站好然后喊:“蓝宗主!——唔唔唔!!!”
金光瑶倒吸一口冷气,同时完成了魏无羡没有完成的事情,然后就和把目光扫过来的蓝曦臣对上了。
蓝曦臣:“……三弟?”
“二哥,”金光瑶脸上笑容如常,“好久不见。”
心里:无忘我杀了你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里外,一身白袍的道人脚步顿了顿,回头向着茫茫人海一望。
“星辰?怎么了?”
“……不,没什么。”
晓星辰:“只是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罢了。”
那个叫做无忘的孩子也不知道长记性了没,希望下次见到可不要再撞见他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明明看起来也不像是困苦之境,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动不动掀摊不给钱,那副乖张模样活脱脱一个市井流氓。
……希望他的话,那孩子听进去了吧。
今年是魏无羡随蓝忘机前往云深不知处的第十三年,也是魏无羡和蓝忘机互通心意的第十四年。
十四年的时间,足够金凌和温苑生长成为少年,足够无忘恢复薛洋的本名与晓星辰在义庄缘结。
聂怀桑秉承着一问三不知的优良品质心安理得地躲在聂明玦的身后当他的纨绔,金光瑶成为了仙督时不时就去拜访蓝曦臣借口寻求帮助。
落缘也和温若劫在岐山岁月静好地待着,那些络绎不绝来此寻医的大多都被温情打发,只有极少数实在棘手的才会让温若劫亲自动手。
饶是所有人都一致注意再注意,小心再小心,温若劫的身体也在不可避免地一日不如一日,连带着落缘的情绪也一日差过一日。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白日也时时精神恍惚。
岐山众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可除了安慰再做不了什么。
所有人都明白,公子的岁寿将到尽头。
所有人都不愿明白,公子的岁寿将到尽头。
从三日前就淅淅沥沥的雨越发大了。
落缘坐在榻沿透过窗棂看向被打落一地的琼影,脑中是空的,手心也凉得吓人。
不闻、不问、不听、不想。
她知道自己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但短暂的逃避无疑可以让人心里好受许多。
十四年。
其实和之前几个世界比起,命运已经待她不薄,但人总是贪心的。
更何况,他才三十四岁。
古时讲究三十而立,她的阿怜无论如何都能算是英年早逝,常年的病痛纠缠,苍白的肤色下的青筋隐隐泛紫,墨发已经有大半化为银白,眼底也染上淡淡的乌青。
从四年前开始,她的阿怜就已经无法再凭借肢体的力量下地行走,只能终日困于轮椅之上。
而在一年前,哪怕是魂识都被身体拖累,这意味着他将彻底与这个世界的模样告别。
即使阿怜一遍又一遍地和她说没关系,往日里也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可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能被轻易蒙骗过去的“荠萱”。
他是在意的。
在意自己的无力,在意自己的身不由己。
她知道他其实并不是没有办法让自己活得再长些,只是他不愿意。
不愿意成为拖累般的存在,不愿意这么苟延残喘。
她知道她若挽留阿怜绝对会心软,但她不会这么做。
因为那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她的阿怜是骄傲的,于是甘愿、也必须,死得尊严。
“阿怜,你说是不是就连命运都在报复我呢?”
落缘喃喃自语着,她知道现在的温若劫听不到,于是也就毫无顾忌。
“报复我的不珍惜,报复我的伪善,报复我的逃避。”
她向来明白自己不会是一个好的恋人,于是才会屡次回避,可是到最后还是泥足深陷。
毕竟谁能拒绝呢?
那可是殿下啊。
身堕无间,心存桃源。
——这就是殿下啊。
“我应该不能算是花城的,毕竟花城其实已经‘死’了,陪着最初那个崩坏世界里的殿下一起被彻底埋葬。”
“我是他执念化做的孤魂,阿怜是殿下绝望而生的逆神——我知道你总是称自己是‘恶鬼’,但又有哪个‘恶鬼’能做到你这般?——你是神。”
落缘知道自己已经有些微的语句混乱了,但没关系,反正也只是她自己发泄。
顶多就是被人当作压力过大精神失常。
“或许这就是一报还一报——当初我在铜炉山丢下你一人,当初我在青铜门前令你死亡,心口上的血色在我恢复记忆之后的那一段时间里几乎成了噩梦。”
“而你在上个世界选择独自迎接终焉,如今又要先我一步离去,几乎成了宿命轮回般的应照——就连这几个世界的相遇都有意思极了,先是我抱着目的靠近,而后你带着执念追寻;再是我遗忘一切,又是你记忆缺失。”
或许是冥冥中真的自有注定。
不知为何就想到这么一句,落缘随之自喉中溢出一声轻笑,说不清是嘲是讽。
忽然她感觉到了有什么搭在了她撑在榻沿的手上,带着几许残温微凉。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落缘整个人顿时微僵。
“阿萱的手怎这发冷?”她听到他这般笑叹,“倒是比我这个病人还要更寒几分。”
“阿怜……”几乎是不敢置信,又仿若如梦初醒,“……你醒了?”
她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语气中惊喜而无措:“感觉还好吗?我是没关系的。你呢?你……”
再多的话在少年宁静深黑的眸下再继续不下去。
“阿萱。”
温若劫装作如常般勉力坐起,身体前倾,将忧思郁心的少女归入怀中,字句平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他的话似是极轻的慰叹,有着不舍,但却没有留恋。
不舍的是她。
没有留恋的是世界。
落缘觉得自己是想无理取闹的。
她见过许多弥留之际的人,也见过不少回光返照的模样。
没有一个是如他这般还有如此行动力的。
可她也知道,他并未诓她。
魂体比身体强大许多的人,总该有那么一点特权。
“我很快就会赶上来的。”
她极尽全力控制着笑着说近乎妄想的话,想要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痛伤。
尘世之中人生百年,于她而言又何止这些岁月。
不过是眼泪而已,又有什么控制不住的。
“你可要等等我,若是走得太快,我怕是找不到的。”
上次阿怜能够为她甘愿赴死,这次她怎么说也要为阿怜做些什么。
反正下场再差也不会死,顶多生不如死。而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等价交换。
十三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问她的问题,早在一开始就有了答案。
她两个都不选。
——她要他活。
—题外剧场—
无忘:我觉得我就是个促进他们感情线的工具人。
无忘:不仅不能随便掀摊,不能用舌头泡茶,不能活人炼尸,就连常氏都不能亲手灭了。
晓星辰:……无忘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阿箐:他刚刚说……
无忘:没有没有!道长你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