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小蛤蟆如痴如醉。
一曲方停，他凝望杯中碧荷也似酒色，唤道：“小珂。”
那声音无比温柔，让人沉浸其中，只觉得，那500年沉于池底暗无天日苦修，换得今宵清风明月，换得这一声“小珂”，已是足矣。
那夜饮到酣畅，他眼中清明神色也起了迷雾，他说：“小珂，你既然能将酒液酿成无忧，可否能解得人心中无忧呢。”
小珂不知该怎样回答，只是静静待立在他的身侧，将壶中美酒一滴一滴注入杯中，看杯中玉液，倒影他的怅惘孤独。
“我吹箫，你为我跳一支舞怎样？”
并不问她可会跳舞，面前人凝神屏息，一管箫音已细细吹出。
那是500年前的江南，烟雨凄迷，那是500年前撑着油纸伞款款而来的你，那一声轻问你是谁，惊扰了一个凡俗女子杏花楼卖着无忧酒的旧梦。
小珂在摘星楼上将水袖抛出，在清风里回旋，转身，折腰，将头向摘星楼下的万丈虚空仰下去，仰下去，箫声呜咽，只有这样俯仰流连不能正视的舞姿与身形，才不会任谁看见了纷乱淋漓眼泪。
真的看不见吗？
她从来都不曾后悔，可是却已万般都来不及。
他将无忧酒最后一滴抿入唇中时，似乎醉了，他喃喃笑着说：“小珂，你倒是有些像我记忆里的什么人呢，只是奇怪，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小珂浑身一颤，连心都颤了颤。
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是，你又怎么会想起来呢？
再也忍不住，汹涌的眼泪源源不断，不想他看见，只得掩面低泣。指缝间，一滴晶莹流出，落到衣间，落到他的指间。
“小……小珂？”低低的呢喃从墨书白嘴中传出，不知是否是梦话。
他的梦里会有她吗？呵，怎么可能…
摘星楼上起了浩浩的天风，晨曦将至，小珂看着那在席中醉卧过去的人，伸手抚过他满头青丝，而臂下的肌肤又显露出一层层肮脏丑陋的疙瘩来。
青玉的桌面恍似琉璃，琉璃上映出了她，癞蛤蟆般的其丑无比。
向着摘星楼下的万丈虚空飞扑过去，果然，莲花池底的妖精们说的是对的，人没有灵识是最好的，切记不要记得什么前世今生，谁人能够伤得起。
她也只是一个自以为坚强的小妖罢了，此生，她更是一只什么人都可以耻笑嘲弄的小癞蛤蟆。
“咳咳…”小珂忍不住掩面轻咳起来，一手紧握着扶栏，面如白纸，眉间尽是痛苦之色。好一会儿才略有缓和。
低眸略过手心，心中一片凉意，不禁握紧了手，缓缓放下，指间滴落的鲜血染红了谁的白衣？
却不知道，她，又还能撑多久？
这一夜，入梦的是一股如此熟悉的淡淡的莲花的香味，还有风中传来的一声声似有似无的“小珂”……
不知是梦还是真实，墨书白恍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小亭中，小亭精致典雅，倒是有几分烟雨江南的气息，风里隐约传来的还有莲花的香味，却是一片朦胧。
烟雨朦胧中，一个清脆柔情的声音随风传入耳中：“书白……”
墨书白心神一振，这声音…好熟悉。这是，在唤他吗？
循声望去，亭外隐约立着一人，迷雾中却只能见其身形，不见其容貌。那是个女子，刚才那一声便是她所言语。
“你是谁？”
墨书白出声询问，这里，又是哪里？
女子没有回答，反倒向后走远，直到消失在迷雾之中。
他想上前留住面前那个身影，想知道，她是谁，不知为何，他没由来地觉得，那个人对他很重要。可是一伸手，眼前身影便消失不见，手中一空。
墨书白眼眸暗了暗，风中的手缓缓垂下，带着莲花香味的微风拂过他如玉的脸，凌乱了三千青丝，也凌乱了那空缺的心。
桌上的人动了动，一缕碎发盖住睫羽，柔和的月光映在那人脸上，似是想抚平他微皱的眉间。倏然，他睁开了眼，睫羽微动，双眸有些失神。
他还醉着，望着眼前这个小宫女的背影，那一瞬竟与梦中女子的背影重叠，分不清了。
嘴里喃喃念出一句似问非询的话：“你是谁……”
这一句也随风飘散了，究竟，又散入了谁的耳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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