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刻也不让人省心。”
那慵懒而熟悉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细针,精准地刺入禹司凤被剧毒和怒火灼烧的识海。
他猛地抬头。
裂谷上方那处断崖,一抹刺目的红影不知何时又悄然浮现。岳绮罗依旧站在那里,狂风吹拂着她宽大的袖摆,宛如一朵开在炼狱边缘的曼珠沙华。她俯视着下方的一切——他的狼狈,乌童的遁逃,众人的惊慌。那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最终与他对上,里面没有丝毫关切,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一切的淡漠和讥诮。
仿佛在说:看吧,你又一次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
那一刻,禹司凤只觉得一股比蝎毒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心脏,沉沉下坠。所有的愤怒、不甘、身体的剧痛,在她那冷漠的注视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果然一直都在。冷眼旁观这场厮杀,直到他再度濒死,才施施然现身,只为送上这诛心的“点评”。
是来看他如何凄惨收场的么?
然而,在那片冰封的讥诮之下,在那深不见底的漠然之中,禹司凤挣扎的神魂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飞快掠过的…烦躁?一丝极其细微的、与他此刻心境隐隐共鸣的…怒其不争?
但这感觉虚无缥缈,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下一秒,岳绮罗便漠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嫌厌烦。红影悄无声息地向后一退,融于断崖的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无所踪,去无所踪。留下的,只有更深的冰冷与绝望。
“司凤!司凤你怎么样?!”若玉焦急的呼喊声将禹司凤从瞬间的失神中拉回现实。
背后的伤口处,灼热与麻痹正疯狂蔓延,如同万千烧红的毒蚁在血脉中啃噬爬行,剧痛钻心!同时,一股阴冷的死气顽固地向着心脉侵蚀,眼前阵阵发黑,气息不可抑制地迅速萎靡。
乌童那怨毒的狂笑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一刻钟内必死无疑!”
“禹师兄!快服下这颗清灵丹!”杜敏行急忙从怀中取出少阳派的解毒灵丹递过来。
“没用的…”禹司凤咬着牙,声音因痛苦而嘶哑破碎,“这是点晴谷秘炼的黑血蝎毒…毒性霸道…迥异寻常…除非独门解药…”他艰难地推开丹药,强行运转体内那新生的、浩瀚的冰寒灵力,试图将毒素逼出或彻底冻结。
磅礴的极寒灵力如冰河般涌向伤口,与那炽烈狂霸的蝎毒猛烈冲突,带来的痛苦瞬间倍增!他身体剧烈颤抖,冷汗浸透重衫,脸上青黑之气翻涌,嘴角再次溢出一道触目惊心的黑血。那毒素异常刁钻顽固,竟连玄冰髓的极致寒力都难以迅速化解净化,只能勉强延缓其蔓延的速度!
“怎么办?!难道就真的没办法了吗?!”褚玲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禹司凤因极度痛苦而蜷缩,又气又恨,却束手无策。
褚璇玑被钟敏言扶着,看着禹司凤为了救自己而变成这般模样,小脸煞白,眼泪无声地滚落,嘴唇哆嗦着,巨大的愧疚和恐慌淹没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我去追他!拼死也要把解药抢回来!”若玉双目赤红,猛地看向乌童遁逃的方向,提剑就要追去。
“来不及了…”禹司凤艰难地开口,阻止了若玉的冲动。一刻钟,乌童早已远遁,这裂谷地形复杂,如何追赶?他感受着体内迅速流失的生机和那步步紧逼的死亡阴影,强烈的不甘如同野火般灼烧着他的神魂!
刚刚获得新生,修为大进,恩怨未清,前路未明…甚至…甚至未能看清那人真正的心意…岂能就此憋屈地葬身于此?!
不!他绝不能死!
一股凶悍不屈的戾气自他心底最深处爆发!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坚定的光芒,对杜敏行疾声道:“杜师兄!为我护法!一炷香!只需一炷香时间!”
不等众人反应,他立刻盘膝坐下,双手掐动一个极其古怪繁复的法诀!周身那原本用于对抗排斥毒素的冰寒灵力骤然逆转,不再是驱逐冻结,而是化作无数细微却贪婪的冰旋,如同无数触手,主动地将那扩散的剧毒向着自己丹田气海的方向强行吸纳、拉扯!
“司凤!你做什么?!这是引毒入体,自毁根基!”若玉大惊失色,骇然惊呼!
“以毒攻毒…以丹为炉…淬炼…”禹司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色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狰狞,身体表面迅速凝结出一层诡异的、混合着青黑毒气的冰霜,整个人气息变得混乱而危险,仿佛一座随时可能爆炸的熔炉!
他竟是要兵行险着,凭借刚刚经玄冰髓重塑、拓宽坚韧了数倍的经脉与丹田,强行容纳这霸道剧毒,再以玄冰髓本源之力为鼎炉,试图将这致命毒素炼化!这是他从那远古壁画残意中领悟到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凶险法门!成则涅槃,败则身死道消!
杜敏行见状,虽不明其理,但看到禹司凤那决绝如赴死般的眼神,立刻压下心中震撼,咬牙喝道:“布阵!为禹师兄护法!挡住所有妖兽!”残余的少阳派弟子立刻强忍伤痛,迅速结成一个圆阵,将禹司凤紧紧护在中心。
若玉、褚玲珑、钟敏言也立刻加入,拼命抵挡着周围因血腥味而更加狂躁的妖兽。褚璇玙则跪坐在禹司凤身边不远处,虽然帮不上忙,却用那双含泪的通透眼眸,一眨不眨地紧紧望着他,小手死死攥着衣角,身体因恐惧和专注而微微发抖。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而煎熬。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碾过。
禹司凤周身的气息狂暴不定,时而冰寒彻骨,冻彻四周,时而炽热如焚,蒸腾起带着腥臭的黑气。青黑之色在他皮肤下剧烈窜动,仿佛有活物在挣扎,情形可怖至极。他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牙关紧咬,鲜血不断从嘴角渗出,显然正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极致痛苦。
外围,若玉等人浴血奋战,妖兽的攻势却愈发疯狂,众人身上不断添上新伤,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禹司凤体内那危险的平衡即将被彻底打破,狂暴的能量似乎下一瞬就要将他彻底撕裂吞噬的刹那——
一道细微到极致、几乎溶于光线的暗红色流光,如同拥有生命的血线,悄无声息地穿透混乱的战场,避开了所有人的感知,精准无比地没入了禹司凤后心那仍在渗出黑血的伤口之处!
那红光隐晦至极,混在四溢的术法光芒和妖气中,渺若微尘。就连近在咫尺、全心守护的褚璇玑,也只觉得一丝极其短暂的、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掠过,恍若错觉。
然而,就是这一丝细微到极致的红光注入,如同在即将爆炸的沸腾油锅中滴入了一滴奇异的冷水!
禹司凤浑身猛地一震!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冰冷中蕴藏着一丝诡异生机与绝对掌控力的力量,瞬间融入他正与毒素疯狂对抗、濒临崩溃的丹田气海之中!
那力量并非直接帮他祛毒或提供能量,而是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玄妙方式,瞬间稳固了他那摇摇欲坠的“毒性鼎炉”,并以一种精妙绝伦的方式,悄然引导并放大了他自身玄冰髓灵力的运转效率,使其炼化毒素的速度和稳定性陡然提升了数倍不止!
那股力量冰冷而强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却又巧妙地隐藏在他自身澎湃的寒力之下,无声地拨动着天平。
痛苦仍在继续,甚至因为炼化加速而更加剧烈,但那条通往死亡的不归路,却被这股外力硬生生地拓宽了一丝…生机!
禹司凤紧闭的双眼中,冰蓝与黑气交织的光芒剧烈闪烁。
他心知肚明这外力来源何处。
除了她,不会有别人。
那种冰冷的、带着一丝厌烦却又不得不插手的别扭感…是她一贯的风格。
为何救他?是觉得他的戏还没看够?还是……另有缘由?
无数疑问闪过,但此刻他无暇深思,只能全力抓住这凭空得来的一线生机,将全部心神沉入那凶险的炼化之中。
冰与毒,生与死,在这裂谷之底,于他体内,展开了一场无声却更加惨烈的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