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枕边的手机亮了一下,屏幕显示还处于通话中,她叫了一声陆骁的名字,声音沙哑。
陆骁说:“我在,做噩梦了吗?”
周围很安静,窗帘没有拉好,窗外是浓稠的夜。俏俏拥着被子坐起来,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有一年冬天,天气很冷,市郊的小河里结了冰,爸爸说带我去捉鱼,结果我踩碎冰面掉了下去。河水冷得刺骨,我求他救救我,他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周围的冰层太薄,没办法借力,我爬不上来,只能攀着一块浮冰尽量使身体浮起来,手上的皮肤和冰面粘在一起,又冷又疼。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救起来的,医生说,再迟一点,我的腿就要保不住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爸爸喜欢男孩,只想要个男孩,所以……”
仿佛再次感受到河水刺骨的温度,俏俏下意识地抱紧被子,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鼻音:“世界上真的有小怪兽就好了,把坏情绪和坏记忆统统吃掉或者,有一道神奇的门,能够把不开心都关在门外,不许它们进来。”
寒气从骨子里透出来,被子裹得再紧也没有用,俏俏瑟瑟地发着抖,小声道:“陆骁,我好冷啊。”
通话中的字样还停在屏幕上,却没有人回应。
应该是睡着了吧,俏俏忍不住叹气,抱着电话发了很久的呆,轻声说了句晚安。
手指悬在挂断键上,正要按下,听筒里突然爆出一阵杂音,紧接着是引擎轰鸣。
陆骁的声音里带着温暖的笑意,他说:“想不想抱抱我?想的话,就下楼吧。”
俏俏一愣,踢开被子扑到窗前,窗帘飞起一角,凉白的月光落下来,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里面,背倚着黑色的车身,雕塑般完美。
(39)
俏俏怕吵醒家人,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溜出去,跑电梯,眼看着数字慢慢下降,心情却像是坐上了氢气球,飞起来,越过云层,直逼天际。
电梯停在一层,门打开的瞬间,冷空气扑在脸上,凉得毛孔紧缩。俏俏这才意识到,她连外套都没穿,身上只有一件卡通睡衣。
那已经不重要了。
她直接从台阶上跳下去,落地时险些摔倒,风将发丝和衣摆一并吹乱,她顾不得停下来理一理,一口气跑过去,扑进陆骁怀里,抱住他。
熟悉的味道涌满鼻腔,雪松与檀木香,绵长深邃。似有钟声响起,风尘喧嚣,世事嘈杂,噩梦回忆,都在那一刻悄然寂静。
陆骁解开外套的扣子将俏俏包在怀中,摸摸她的脑袋,温柔责备:“夜里风凉,怎么也不多穿件衣服。”
俏俏只是摇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日出前夕,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街灯都灭了,黑暗之中,陆骁的体温是她的唯一支撑。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快得脱离了掌控。
陆骁感觉到她在发抖,正想打开车门,俏俏突然将他拉回来,踮高了脚,握着他的手臂迎上去。
柔软的唇隔着冰冷的空气轻轻触碰,两个人的呼吸融在一起,变成极慢的韵调。
陆骁抬高俏俏的下巴,让那个吻从孩童般的触碰变成真正的深入。
唇齿间厮磨出细碎的呢喃,又像是低吟,俏俏的呼吸几乎停滞,手指紧握着陆骁的手臂,脸色是果实熟透般的红。她偷偷睁开眼睛,看见陆骁的睫毛,浓密纤长,掩盖住孔雀羽似的瞳仁,月光落在他脸上,腾起细瓷般的光晕,曜石耳钉也在盈盈闪烁。
越过陆骁的肩膀,俏俏望向天空,有星星和月亮,很美。
其实夜晚一点也不可怕,回忆也一样,不过是一些已经过去的事,无法再带给她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俏俏突然释怀,是啊,都过去了,只要慢慢忘掉就好,忘不掉也没关系,不过是些回忆。
陆骁低下头,与俏俏额头相抵,轻笑着:“主动送上门让你占便宜,我的服务是不是有点太周到了?”
俏俏抱着陆骁,枕着他的肩膀,厚脸皮道:“还好还好,还有进步空间,再接再厉。”
陆骁失笑,吻了吻她的鼻尖:“还冷吗?”俏俏乖乖摇头:“不冷了,也不害怕,看见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陆骁垂眸,夜幕之下,两个人安静拥抱。
有冰雪在融化,消失;有种子在发芽,生长,开出晶莹的花。
“怎么会想到突然跑过来?”俏俏抬起手,贴上陆骁的脸颊,“吓我一跳。”
“童话里都是这么讲的啊,”陆骁将她抱得更紧,笑着,“公主梦见恶龙,哭着醒来,看见战马上的骑士才能心安。我就是来告诉我的小公主,不要怕。”
俏俏眨眨眼睛:“童话的官配应该是公主和王子。”
“王子只会出现在故事的结尾,太没用。”陆骁道,“不像骑士,从头至尾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保护公主。”
“王子就该和公主在一起,珠联璧合,官配不能拆!”俏俏想了想,坚定道,“骑士应该和另一个骑士在一起,披荆斩棘,身负荣耀,即便是地狱,也能携手闯过。所以,不要把我当成小公主,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我和你一样,也是骑士。我可以用手中的剑,劈开眼前的夜,而不是一味地等着别人来拯救。”
我的愿望是与你并肩而立,看遍世间好风景,而不是依靠你的救济活着。
你是骑士,我也一样,不软弱,不卑微。
(40)
陆骁离开时,地平线上已经晕起红霞,他吻了吻俏俏的额头,提醒她煮点姜丝可乐,预防感冒,温柔的样子让人心动。
俏俏恍惚地想起她之前在诗集上看到的一句话—你的名字是眼睛上的吻,亲吻那合拢于眼底的温存。
真是个漂亮的句子。
俏俏回去时,家里人都还没起床。她轻手轻脚地溜回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烙了半天大饼,怎么也睡不着。看一眼小闹钟,六点多一点。
睡不着索性不睡了,俏俏冲了澡,脱下睡衣换上家居服。她怕打扰家人休息没开吹风机,将头发擦得半干然后挽起,露出细细的脖颈和锁骨,皮肤上有沐浴露的味道。
她打开冰箱看了看,余建国自封为家庭餐饮部部长,食材准备得很全。低筋面粉、泡打粉都有,牛奶、蜂蜜和鸡蛋也都是新鲜的,还有草莓、香蕉和杧果。
俏俏将鸡蛋的蛋清和蛋黄分开,各自加入糖、牛奶、植物油和低筋面粉和普通面粉,用打蛋器分别打发,然后混在一起,放入模具中,烤箱设置一百五十度,三十分钟后,戚风蛋糕就做好了。
烤箱门一打开,满屋子的甜品香。
俏俏一共烤了两个蛋糕,又切了点草莓和杧果碎块,铺在盘子里做装饰,大一些的留给家人做早餐,小的装进盒子里,准备送到云境工作室去劳陆骁,顺便商量一下找个时间来家里吃饭。
电话打过去才知道,陆骁今天的行程已经排满,有几个客户要见,一整天都没时间。
俏俏有些失望,小声说:“那你就吃不到我做的蛋糕了。”不等陆骁哄她,自己就给自己找好了台阶,“没关系,时间长着,以后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陆骁在电话那端轻轻微笑,对“以后”两个字充满了期待。挂了陆骁电话,俏俏转头就去闹唐青瓷,自上次醉酒事件后,两个人都是微信联系,再未见过面,还真有点想那丫头了。
唐青瓷还没睡醒,声音含糊地喂了一声,俏俏笑着道:“唐总,我这里有好多故事,你准备点酒菜吧,我马上登门讲给你听!”
唐青瓷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笑道:“让我请你吃饭就直说,搞这么委婉,我差点没听懂!”
俏俏顺着杆子就爬:“唐总,我们去吃烤肉吧!商场里那家,挨着电影院,我们可以先看电影再吃饭,精神、物质两手抓!”
唐青瓷无奈:“难怪陆骁要玩命赚钱,养‘童养媳’的成本可真高。”
“我早就升级了,唐总,”俏俏笑眯眯,“不是‘童养媳’,而是女朋友!”
(41)
俏俏和唐青瓷属于“不洗头之交”,意思是跟对方见面时连敢把陆骁带来,我就敢看不起你!
俏俏:是余笙。
唐青瓷:能换成陆骁吗?我撤回上面那句话。
唐青瓷离得比较近,早早就到了,站在太阳晒不到的地方,边玩手机边等人。
她穿了件Gucci的秋季款外套,内搭纯白色的T恤,脖子上有一条细细的黑色项圈。脸上化着淡妆,唇上是永不过时的复古红,高傲冷艳又带着股风情万种的味道,细瘦的身形立在人群中,非常惹眼。
余笙一眼就看到她,“啧”了一声,自言自语:“几天没见,她好像又漂亮了。”
俏俏愣了愣:“你们什么时候见过?”
余笙在俏俏脑袋上揉了一把,笑着:“不告诉你!”
既然见过那就不用互相介绍了,俏俏挽住唐青瓷的手臂,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向前走,把余笙撂在身后拎包。路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