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号指战室。
长风秋实手脚并用地调整着战列舰各部位的状态，星舰居然在他一个人的指挥下运行的井井有条。
窗外正反物质湮灭的光辉照亮了黑暗的长空，光芒散去，庞大的黑影军队只剩下惨不忍睹的一小半，哪里还有遮天蔽日的恢宏气势，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着。鲜有靠近联合号一定距离内的立刻就被金属风暴系统轰杀成了碎片。长风秋实仅凭轻武器就把星舰的防卫系统重建起来。
“帮我铺设诱导力场的加速轨道。”长风秋实头也不回的冲邢姝岚喊道，“注意一定要垂直穿过地轴。”
邢姝岚秀眉微颦，但还是照长风秋实说的做了，事实上她根本不用“做”些什么。她本身就是一个AI系统投射出的量子幻影，只需要动一个念头，星舰就会不折不扣地做出相应的调整。
长风秋实又给自己沏了一杯咖啡，他这百忙之中喝咖啡的习惯倒是一直不变的。
不得不说联合号的指战室的确够坚固，先前的剧烈的炮火和黑影撞击，指战室里甚至没有碎一块玻璃。
“舰长……”邢姝岚终于忍不住。
“把摄像机和打捞系统都再复查下，别到时候出问题了又得浪费燃料穿一遍。”
“舰长，你……”
“防护器没事太好了，主引擎还能用……把前面对撞机里的镉板收起来。”长风秋实已经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长风秋实！”
正在疯狂工作的长风秋实一个激灵，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轻轻推开面前漂浮的全息窗口，转过身，脸色愈发凝重。
邢姝岚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难掩眼里忧虑。
“有什么问题吗，上尉？”长风秋实仔细打量着邢姝岚的表情。
“你的目的。”邢姝岚的眼神渐渐冷下来，“我可以随时接管星舰的最高指令权限。”
“你知道了些什么，或者，你想知道些什么？”长风秋实语气凌厉，脸色扑朔变幻，显然没料到在计划的节骨眼上出现了变数。
“我大致知道一些你的过去，你来自另一个世界，科技神化后的文明，但你却逃离了那个无限力量的神国来到这里。我还知道我也并非这个星舰原本的AI系统，这个文明的科技实力还没有达到研发拥有自由意志的人工智能的水准。”
邢姝岚停顿一下，问出了藏在量子网络里近三个阶跃纪元之久的一个疑惑：“我是谁？”
长风秋实注视着邢姝岚，似乎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丝毫不顾联合号此刻多停留一分钟就多一份危险。
良久，他扭过头，避开了邢姝岚的目光：“力场发生器已经就绪，可以关闭发动机了。”
邢姝岚踏前一步盯着长风秋实，不依不饶。
“我会告诉你所想要的。”长风秋实的声音轻的像蚊子哼哼，“你有权了解它。”他居然有些如释重负。
邢姝岚松了一口气，意念一动，战列舰的主引擎立即熄火冷却，同时反向推进器启动，喷出一股股气流稳定着联合号相对于地球的静止状态。
“首先，你是人。”
邢姝岚瞳孔猛地收缩。
“不错，伊莱尔?卡捷琳娜?邢姝岚的确是你的名字，我没有更改一个字节。”长风秋实萎顿在座椅上，眼神迷离，口中喃喃地叙述着，却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你从什么地方调取的资料，但我也不需要知道。”
反向推进器也关闭了，联合号此时已经完全静止在了地球上空。
“那个久远的文明，我从未承认过它的存在。”指战室的地面出现了明显的倾斜，失去了第一宇宙速度的战列舰缓缓下坠，地球的引力正无形中发挥着作用。
“文明进阶的第一个标志是量子宇宙论的成熟。多重宇宙模型的建立使波函数发动机的开发成为现实，文明于是拥有了打破额外维限制的能力，在各宇宙相同时空节点穿梭。”
“第二个标志是宇航器冲破光速的桎梏。文明在大范围时空上掌握虫洞曲线跃进技术，由高能粒子激发二阶湮灭真空开拓了飞船恒星际旅行时代。由二阶真空激发湮灭成三阶真空使文明自由行走在时空过往。当浩渺虚空成为自家庭院，文明进入了高速膨胀时期。一般来说，这个阶段的文明通常会伴随着一两次技术爆炸，科技会在短时间内达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长风秋实勉强憋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个文明，已经摸到了进阶的边缘。”
联合号开始进入大气层，透过舷窗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大片山峦和大陆架，蔚蓝色的海洋上波涛翻滚。空气阻力而造成的瞬间减速让星舰猛地震颤一下。
“进阶并非长久，文明在通常在此时就会出现分歧。首当其冲的是算法时代，高度发达的计算机技术令文明个体的作用愈渐微弱。而尖端的科技工作者，就是那些制定算法规则的人，就会成为社会中无可取代的中流砥柱。于是文明就分化成了两个对立的阶级。少数超人般的尖端科学家与数量庞大的无产阶级劳动者。”
联合号的所有装甲板都已红热，摩擦升起的热量在战列舰背后拖出一道黑烟和火焰的尾迹。化学纤维玻璃的外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着，窗口外的天地只剩一片血红。
“神化文明得益于量子力学发展的巅峰。原始肉体的弊端日益困扰着文明的每一个个体。在统一世界的认知下，公民的思维以光子的形式被剥离出，合并成为一个巨大的量子网络，仅以最纯粹的思维生命生活于一个计算机制造的虚拟宇宙。至此，文明以一种全新的，超脱于无限宇宙位面之上的方式存在。我们可以称它为神级文明，或者是死亡文明。因为见识了无虑的虚拟空间的无所不能后，人就会像吸毒一样沉沦其中，没有人能够抗拒成为万能主宰的诱惑。换言之，科技和文明也在虚伪的安逸中消亡，留下的只是一具恒存万古的尸体！”
“它还有另一个名字——联、统、部。（United command of space，联合宇宙统帅部）”长风秋实最后三个字的咬音很重，像是狰狞的恶鬼啃噬着人的血肉。
“这和我有什么……”邢姝岚越听越迷惑，尽管长风秋实所讲的故事异常怪诞，每一句话都强烈冲击着她固有的观念。回过神来细品却与她的过去没有一丁半点的联系。
“别急，就要讲到了。”长风秋实冲她微微一笑，不得不说这个微笑十分具有吸引力。尤其是他原本英俊的相貌，像拨开云雾洒下的一抹阳光。镇定如邢姝岚集成电路的大脑也呆了呆。
她哪里知道这每一句话都是撕开长风秋实血淋淋的旧伤疤，他此时所受的痛苦不亚于精神凌迟。但他还是不愿把这种情绪传染给她。
长风秋实突然猛地撕开自己的上衣，邢姝岚还未反应过来就发觉不对，长风秋实外衣下露出的根本不是健硕的躯体，而是一大块闪着微光的水晶蓝色的电子板！
长风秋实苦笑一声说道：“我费尽千辛逃离那个死亡的神国，失去了神力的庇佑，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些什么。我行走了十六个阶跃纪元（杜撰纪年方法：每个阶跃纪元为一亿恒星年），九亿零三十二个平行宇宙到达这里。维持我永生的机体克隆再造单元早就报废了。我只能用这些机械装置苟延残喘。”
“说起来我也真够有面子的，那一次UCS（联统部）居然直接出动了两位神来追杀我。”
“神？”邢姝岚一挑眉，“你这来自宇外超级文明的人也信教？”
“此神非彼神也。”
长风秋实淡淡道，“‘神’是一种低能级文明所不可理解的存在。自母世界超升神级文明后第一个阶跃纪元，这个伟大的羽化计划就已经启动了。以完善太空宇宙论为基础，挑选一批坚忍卓绝之个体，改造其光子思维之闭合空间结构，融入大宇宙开放时空，主宰亿万维度世界，掌控浩渺无垠虚空。这些个体的任务就是维护母世界的安全。我们叫他们神，在UCS内部他们被称为文明代言人。”
“在来到这个低能级宇宙之前，这两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为了堵截我，已经摧毁了超过五千个平行宇宙。幸亏我的波函数发动机是有官方质保的，总能在检测到灾变的一瞬间自行启动。”长风秋实语气波澜不惊，似乎在叙述着别人的故事。
“我还是不明白神究竟是什么东西。毁灭宇宙，这可能吗？数百亿光年的时空又怎么摧毁？”邢姝岚头一次觉得量子系统的计算速度太慢了。
“根据太空宇宙论提出的模型，宇宙里除了时空外什么都没有。我们所认为的物质和粒子，实质上也是空间，相对闭合的空间。这个理论模型可以很好的解释宇宙大爆炸的物态分布平衡问题。在大爆炸之初，宇宙的温度极高，时空一片平坦。当宇宙冷却下来后，这平坦的时空渐渐出现了一些褶皱，就成了我们眼中的粒子。这是质能转换方程最基本的演绎。”
长风秋实宽容地一笑，像长者在安慰无知的后辈，“至于毁灭宇宙……他们融入宇宙，就成为了宇宙的一部分，宇宙就是他们。所以他们想要制造出像真空衰变或宇宙大挤压之类的超级灾难，就和普通人动动脑子一样简单。”
“这个假设仍然不成立。就算‘神’的确像你说的那样，他们在摧毁宇宙的同时岂不等于毁灭了他们自己？”邢姝岚抓住了长风秋实话里的漏洞。
“或许吧。”长风秋实显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不过根据我的经历来看，神们似乎有某种方法在多个宇宙中来回穿越。”
邢姝岚撇了撇嘴：“你的谎话或许能安慰你自己，但你瞒不住我。联合号的力场防护器坏的不能再坏了。照这样下去，不等看到什么东西，你就已经被穿越高维空间时产生的辐射闪电烧成灰了。”
“或者说等那地心里的怪物再发动一次空间暴涨的袭击，你真的认为这破船还能抗住？”邢姝岚觉得还不够，继续补充了一句。
长风秋实噎住了。
这个犀利的话题一时间让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没有用了。”长风秋实轻轻说道，“联合号已经失速了，就算你现在全力运转星舰发动机也难逃坠入虫洞的下场。”
邢姝岚脸色大变。
“我早已将我的全部筹码押在了这场赌注上，包括我的生命。”
“或许我会在之后的不久烟消云散。但我的心血——这艘星际战舰的全部，依然会完成我的使命。”长风秋实打了一个响指，邢姝岚惊异地发现自己身旁的一扇隔离门不受自己的控制打开，门那边咣当咣当地行驶过来一辆银灰色，汽车模样的东西。
“这是我布下的暗眼，它会代替我记录下穿越虫洞时的一切，然后通过超统一膜向全平行宇宙群广播。”长风秋实没有言明的是，这暗眼实际上是给寻找他的那两位神发消息的，因为他知道，神也不完全是来逮捕他的。
至少有一位不是。
“所有的文明都不可能一步青天，即使是死亡文明也有它背后所不为人知的峥嵘岁月，那必然是以无数英魂的鲜血铺就的。挣扎于人性的贪婪与罪恶，生于黑暗，却渴求矛盾的光明。”
“你的过去真的不重要，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神明，又有谁会在意抬举祂的那些手。创世的始祖把你分成四片，我留下一片，神追逐着余下的三片。”
“你不必试图挖掘我话里的涵义。这个世界亏欠我太多，总有人会去替我索偿。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另外三道执念，你自会明白一切。”
长风秋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下桌子上的几个隐蔽的小按钮。邢姝岚眼中的迷茫还未褪去，突然感觉身后一股强大的吸力，身形不由自主飘起。她张口想喊叫，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传不出来。
吸力骤然增强，邢姝岚悠悠地消失在身后的黑暗深渊里。
一旁的电脑主机“咔擦”弹出一个软盘槽，上面卡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戒指。长风秋实伸手取出戒指戴上，细细地摩挲，像是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宝。
“我已经累了。我做完了我应该做的，剩下的不需再抱怨什么。”
诱导力场如花绽放，美的惊心动魄。
“有你在我身边，我永远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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