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流转兮，彼其伊人，
清音摇曳兮，醉吾思心。
“醉吾心，思之不见，夙夜辗转。”
松木古树下，众仙或盘坐修炼，或潜心感悟，或闲坐交谈。云青轻摇起天上琼衣仙子送的墨扇，怅然若失的感慨。
端的是风度翩翩，如玉温润。
“六师兄变作个痴情种耶，少见，少见！”三五个闲坐的仙人拍手听他作诗，善意地露出哄笑。
云青微微赧然，转头看向冥思苦练的美少年:“敖御，你月前请教荣锦法术，可见她是怎样的人？”
“大好人！”敖御睁眼，一瞬间发光:“我龙族擅御水，正好与她教授相生，我从中悟出一套吸纳水中灵力的方法，就连师父都夸我进步显著！”
云青合扇一叹，无奈：“我是问你她待人如何？”
“嗯，不苟言笑，好生严肃。”敖御忆着那日情形，诚实回答:“其他问我便无用了，我不客观，若说殿下半点不好，我父王知道要打断我的腿。”
居然对谁都是这样。云青摇头失笑，心里平衡许多。
修道之人不强迫离情去欲，多有结成道侣双修。六师兄自那日回来便念念不忘，众人都觉好奇，问起孙悟空：“你成日去林子里，那一位好不好看。”
孙悟空却道:“不好看。”
众仙大笑，笑他老实，又笑他猢狲身不懂人事。其中一位女仙人解围：“何必为难人，悟空师弟是只猴子，自然与我们所想所见有些出入。”
云青彻底放下心来，抵唇默笑。
实际上，云青自认并不好色，倾慕他的美女如云，他也不见得给个眼色，他待她们熟视无睹，后来有绝色之称的仙娥穷追猛打，反而逼他躲进了山中清修。
天上仙女爱慕倾心，让人嗤之以鼻。
荣锦的疏远淡漠，是让人追逐不已。
天上仙女哭笑打闹，是举止轻浮。
荣锦喜怒无常，是真情流露。
男人只要迷恋上一个女人，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好的。
哪怕她不爱他。
哪怕她的眼睛，从未瞧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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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今日真好看！”
红色的枫林中，猴子从树上纵身跳下，劈头来了这么一句。
荣锦调着清茶不接话，轻轻地睨去一眼，“你今日来得早些。”
孙悟空眨巴眨巴眼睛，显得尤其无辜：“后山都扫干净了，功课又轮不上俺，一众师兄弟排挤俺老孙，那里待的闷，来师姐这儿转转。”
荣锦在方寸山多年，即使不与人结交，也知菩提子收的徒良莠不齐，“想来你的日子不好过，总受气么？”
悟空笑道：“受气倒少，只是不曾想修仙之地也常见人情世故，些许世俗人偏见，不值得放在心上。”
何况在这山上虽然人情冷暖，但有幸能够遇到荣锦，也算是造化吧。
学不到法门，又受人排挤，荣锦有些微妙的感触。想了想，又觉他格外豁达，应该不需要言语宽慰，便不再说话。
孙悟空目光灼灼看着她，许久连安慰的好话都不给一句，心知她简静，暗叹着挠了挠头，绕在身侧陪她赏花。
西面半边园子的仙花开了大半，或紫或蓝的鲜丽小花，在叶片间星星点点的绽放，帝休树果实初结，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果树木香。
勃勃生机的画面，荣锦不禁赞道:“造物之主神奇。”
“嘿！那是俺神奇。”孙悟空在旁边纠正。
“嗯，神奇。”
终于得到夸奖，孙悟空美滋滋一笑。
荣锦折下一朵不那么娇气的雕兰，放在鼻尖轻嗅，散出的清香让她十分满意。
“你很喜欢花么？”孙悟空问。
“也是刚刚喜欢。”荣锦理所当然地道:“以往我种不活，就不高兴看它们，没见识真正生长的过程。”
孙悟空闻言勾唇，他师姐还是个任性有趣的。
荣锦闻着花香，余光瞥到站在那儿偷笑，似乎是与有荣焉的小猴子，稍加思索，说:“这几个月你不少帮我忙，我也不亏待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
孙悟空顿时满含惊喜的望过去，“真的吗？什么都行吗？”
荣锦抬起眼皮，淡淡应了一声。
孙悟空当即打量起她。
道衣规整，衣袂飘飘，走动间如惊龙彩凤飞去，这样的人，应该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引的人心动惊叹。
可是她不爱笑。
孙悟空长久不开口。感受到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目光，荣锦默默地道：“但是你别过分。”
“你笑一个吧。”孙悟空说。
荣锦微愣：“什么？”
“师姐，你给我一个笑吧。”孙悟空认真地说。“不是什么都行？笑都不会？”
“不会。”
“你会。你那晚摸我的时候，你就……你唔唔唔……”
荣锦单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自在地侧开脸，“没摸。”
孙悟空金眸里笑意一深。
荣锦耳根泛红，莫名有些发窘，将花塞进了他手里，抿唇道：“不要了，还给你。”
随后平地忽起一阵风，她便消失在原地了。
落荒而逃。
孙悟空握着花，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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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锦没去别处，在天上飘了一会儿，思来想去，落到了菩提子常去的山巅上。
说出去的话断没有反悔的道理，那只小猴子想跟他师兄师姐们一同修习，既然提出的要求满足不了，这方面却能为他争取一下。
云海霞光之下，一棵菩提树倚天而立。青袍老者端坐莲台，宝相庄严。
荣锦落下祥云，菩提子缓缓睁开双目，两侧站立的仙侍朝她点头问好，自行散去。
荣锦歉道:“惊扰祖师打坐了。”
“我等你许多日了。”
“啊？”荣锦惊讶。这么说还来晚了？
菩提子轻笑道:“你是个护短的，贫道多日冷落那猢狲，打谅你要给他讨个说法来。”
“借住之人哪有管主人家的事之理，算不上讨说法。”荣锦停顿半晌，静静望着飘落的菩提叶，
忽而偏头疑惑:“我以为祖师会很喜欢他。”
菩提子的确很喜欢孙悟空，当日恼怒间话已出口，不好更改，就等着荣锦递台阶呢。
不过菩提子还是发愁。
从汲取天地灵气的灵石中孕育而生，孙悟空的命运一开始就注定不凡。不凡，不仅是指日后可能会有惊天动地的行为，还包括修行之路上必须经历的大喜悦和大苦难。
在这个过程中，拥有强大力量之后，心性若不正，最终只会走向毁灭。
“他心性似有偏离，又有怨气作祟，教他本事，多半要闯大祸。”菩提子不乏遗憾。
“祖师收徒一向有教无类，以前也不是没教出过魔头，这次却因为孙悟空杀过人就犹豫不决。”
荣锦曾经手握大权，极少有人忤逆，言语间非常直白。
“……”菩提子脸上挂不住了。
还说不是来讨说法的。
遥想菩提子古往今来最有悟性的两个徒弟，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儿。一个是三万年前响当当的人物血灵子，占据苍海仙域，屠戮过半生灵，被自身恶念所控走向极端，众仙合而诛之。
另一个邓浪，打破天道法则，是修得道祖天尊之躯的逆天之子，后来离经叛道入魔，成了十万年来极恶的典范。
硬扯的话，荣锦和邓浪还有渊源在，她父亲紫苍龙神就是与玄魔君邓浪斗个两败俱伤，自知难活，拉着第二任魔主将臣同归于尽了。
荣锦道：“邓浪被打入幽都万劫不复之地，由我师姐看管后，祖师就此隐居。他杀戮无数，难道因祖师收过这个魔头，祖师便是恶么？或者说，仅凭杀过人就能评判一个人的善恶么？何况善恶也并非评判的唯一标准。”
不等菩提开口，荣锦若有所思地说道：“在晚辈眼里，仙祖收留我，又教我宽和仁德，当然是善者，虽然应该对弟子所为负有责任，但仙祖并未教人行恶，只是教导弟子如何展现本我，您没有在做恶事，而是让弟子贯彻自己的理念而已。”
菩提子心情有些奇妙，荣锦平日几乎不找他，眼下那么自然地谈起隐藏在万古岁月里的过往，却令他没有任何被冒犯的不适之感，仿佛在跟一位老友聊天一样。
他叹:“说什么理念，是贫道那无趣的执念罢了。”
“贫道眼中，真正的修成正果，即是能打破这天道，不受轮回衍纪所控，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永生，此亦是修道者毕生追求的境界。”
受制于天道轮回，任何生命都有终结的一天，哪怕是道祖天尊，亦不能例外。
昔日有天神在昆虚之巅设下周天聚灵大阵，吸收星象之力，在最后一步失败，触动天罚，酿成大灾。自此以后，有天道强行束缚，无人能再接近或触碰到真正的虚空。
“正果？只要世间生灵笼罩在天道规则之下，就永远也达不到那种境界，圣人也好，真神也罢，谁能证明达到哪一步才算修成正果？”荣锦温声蹙眉。
“故而贫道开宗立派，设下这斜月三星洞，广收弟子，传播道义，期盼当中能有超越贫道者。为窥得无法踏出的那一步，对弟子不予管教，导致最有前途的两个弟子走向极端，像你说的，贫道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贫道眼中的自己，当真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极恶之辈。”
菩提子娓娓道来，神情颇为平静。
荣锦摇一摇头:“万物皆循天道，然而顺应天道者，都无法破开天道这个囚笼，或许只有离经叛道，另辟蹊径，与天斗，与地斗，与法则斗，才有那么一丝可能。”
菩提子得到认同，点着头捻须笑说:“正因如此，贫道顺天修行，自知无望正果，所收弟子，大多皆非循规蹈矩的性格。”
随即淡然笑笑，继续说道:“现在看来，修成正果，并非一定走向极端，追寻一种力量或信仰的源头，终究是没有意义的，与其追求源头，不如寻找真我。”
“如仙祖之言，都是在修炼中寻找真实的本我，孙悟空为什么不行呢？”
“好好好，花了半天的心思恭维贫道，原是为他开脱。”菩提无奈摆手。笑吟吟地道:“也罢，你既然相信贫道并非恶类，贫道也不追究那猢狲杀人隐情，多少能指点他一二。”
荣锦弯眸一笑。
见她悟性又高，灵气又高，菩提子心下感叹，多年没个聊在一处的人，与她交谈颇感轻松随和，“可惜你境界超脱，却为俗尘之事所累。”
提到这个，荣锦犹豫了半晌，开口：“便是为他，近日我心里杂念过多，不知要如何去除。”
“有了尘世烦扰才生杂念，若想去除杂念，不妨念一念清心经。”
话落，袖摆一挥，空中浮现出一卷竹简。
荣锦接过来，询问:“一定要念清心经才可以？”
菩提子目光慈沐:“非也！”
“念什么都随你意，清心经、金刚经什么都可，道家佛家也不强求，念经只为打断你的杂念，打断得多了，无心执拗他物，你也就不瞎想了。看你喜好，你要是喜欢，唱山歌自然也行。”
荣锦:“……”
那还是念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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