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加加冠,请大宾!行冠礼!”
冠礼中的主宾也称‘大宾’,往往是德高望重之人,既要亲自为受冠者加冠,也要为受冠者取字。
按礼,大宾当盛服。
可今日的谢危非但没有盛服,甚至于只穿了一身雪白的长袍,外头罩着一件白鹤云纹的氅衣,宽袍大袖,卓有飘然逸世之态,与今日盛礼,与众人盛服,颇有一点格格不入之处。
谢危轻轻起了身,走上前来。燕临抬眸望着他,侧转身向他而立。
府中下人递过了端端放着头冠的漆盘,由赞者奉了,垂首侍立在谢危身畔。
那一只束发之冠,乃以白玉雕琢而成,长有三寸,高则寸半,冠顶向后卷起,六道梁压缝,静静置在漆盘中,天光一照,古朴剔透,有上古遗风。
一对简单的木簪则置于冠旁。
谢危冠者,礼之始也。而成人者,为人子、为人弟、为人少者,先行孝、弟、顺之礼,后可为人,进而治人。今危受令尊之请,为你加冠,诚望世子牢记今日之训。
他从漆盘中捧过了那只玉冠。燕临则一掀衣袍,长身跪于他身前。
你衣袖下的手掌一紧,指甲深入掌心,刺得一痛。
少了。
谢危说的祝辞少了!
《礼记》中说的是成人是要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者”,要行的乃是“孝、弟、忠、顺”,可谢危方才只说了为人子、为人弟、为人少,却独独没有说为人臣更没有提半个忠字!
燕临也在这一刻抬起头来,那锋锐冷沉的目光直刺到谢危面上。谢危却低眸将玉冠放在了燕临头顶。
谢危垂首。
可正当他要将那木簪穿过玉冠为燕临束发时,勇毅侯府外面忽然起了刀兵喧哗之声,并着一人冷厉的高声呼喝。
萧远圣上有旨,勇毅侯府勾结逆党,意图叛乱,挑唆军中哗变,今以乱臣贼子论处!凡侯府之人统统捉拿,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队手持着刀剑的兵士盔甲上泛着冰冷的寒光,竟直接看杀了门口阻拦的护卫,踏着沉重肃杀的步伐进了府门,向前厅走来。
率兵者一脸的森然,正是定国公萧远。
紧扣在袖中的手指都不由颤了起来,上一世在侯府门口所见过的一幕幕血腥都仿佛从视野的底部涌了上来,令你如置冰窟。
燕临更是瞳孔一缩,骤然之间便要起身,然而一只手却在此刻重重地落了下来,用力地压在他的肩膀。
谢危簪子。
直到谢危轻轻蹙了眉,又重复了一遍。
谢危簪子!
你缓步踏上高台,手中轻轻拈起那枚木簪递过去。
谢危看都没看旁人一眼,持着木簪便插向束发的玉冠。燕临这才起身。
燕临我勇毅侯府世代恪尽职守,忠君爱民,定国公方才所言是何意思?
萧远当然都是圣上的意思!一个时辰前,通州来讯,有人暗中挑唆,驻扎大营五万大军闹出哗变,声称要为你勇毅侯府讨个公道!燕牧啊燕牧,当年平南王一役你我两家也算是深受其害,却未料你竟敢暗中与乱党联系,圣上仁义有心饶你一家死罪,谁料尔等竟敢意图谋反!你们的死期可算是到了!
燕临你萧氏一族也敢说深受平南王一役之害吗?!
萧远废话少说,今日赴宴的诸位大人们还请不要乱动,凡燕氏党羽都给我抓起来!
张遮大乾律例,圣旨传下当为接旨之人宣读圣旨,国公爷既携圣旨而来,怎不宣读圣旨便开始拿人呢?
萧远你是何人?
张遮下官刑部清吏司主事,张遮。
萧远打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地念起来,大意确与他方才入府时所言无二,一则军中哗变事大,二则勾结平南王逆党不饶,着令定国公萧远亲率禁军抄没勇毅侯府,凡府中之人一律捉拿下狱。
萧远这下圣旨宣读过,尔等总该相信了吧?便是给本公天大的胆子,又岂敢伪造圣旨?来人!
张遮敢问国公爷,方才说通州大营军中哗变的消息一个时辰前传来,圣上才下了圣旨要抄侯府?
萧远正是!
张遮请借圣旨一观。
萧远位卑小官班门弄斧,究竟意欲何为?
张遮国公爷息怒,抄家灭族乃是大罪,按律便是圣上的意思,各级政令也当由中书省核过盖印之后方能下达。下官昨日听闻中书省褚希夷大人抱病,通州哗变消息既是一个时辰前才传来,请褚大人入宫便要费些时候,传大人来此宣旨抄家又一番耽搁,一个时辰怕不够用。是以……
张遮国公爷这圣旨,怕还宣不得,做不得数吧。
萧远忍无可忍,拔剑直接指向他咽喉。
顾星然定国公是要滥杀无辜不成?!
萧远转头看去,原来方才你偷偷走到燕临的剑匣旁,萧远拔剑之际,立刻提剑上前压在了萧烨的脖颈上。
顾星然圣旨叫你捉拿,你却要开杀戒,焉知不是挟私报复?萧远你听好,这厅堂之中的人你要敢动上一动,我敢担保,你这不成器的孬种儿子立即没命。
顾星然圣旨下达于律不合,刑部的张大人说的是,你该回去加盖大印。
顾星然还有,不管你们朝堂上是什么事,犯人秋后处斩尚要给吃顿好的,今日乃是我兄长冠礼,尚未结束,容不得你等胡作非为!要么你此刻退下,要么我杀了你儿子!
谢危定国公还是先退一步吧。
萧远少师大人也是要站在燕氏这边吗?
谢危差事是圣上交下来的,要办的乃是勇毅侯府,国公爷也不过是中间这个人,万事谨慎为好。众多兵士皆在,也不过就是多跑一趟的功夫,两全其美何乐不为?且圣上若是问起,国公爷据实已告,圣上虽然会怒,但想必也不至迁怒。
萧远既然是谢先生发话,这面子少不得要给的。本公便先行回宫,向圣上通禀此事,容后再来!
你闻言放下手中的剑,萧烨瞬间逃脱,恶狠狠瞪了你一眼。
你却没空理他,转头看向谢危。说出这番话,却是能顺利摆平两边,轻易化解僵局,甚至陈明了个中利弊,不愧是谢少师。
君王最忌讳的便是武将功高震主,勇毅侯府近年来功勋尚不算震主,可事涉勾结乱党之事,到底敏感。
若满朝文武都站在侯府这边,焉知不会害了侯府?方才他们的行为已是过了。
若今日侥幸能度过此劫,当谨言慎行,不要反倒害了侯府才是。
宣纸平铺在漆盘内,你在旁高举。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谢危身上。
他一手敛了宽大的袖袍,提笔而起,将落时,却停了好久,写了一个字,又停下来,最终竟然搁了笔。
谢危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可苍穹不是容身所,沧海方是心归处。厄难度过,初心莫改!是字为‘回’。
燕临的冠礼,即便波涛暗涌,终究顺利落下帷幕。你手持托盘,正欲悄然退出,不料谢危的手指骤然握住了你的手腕,那力度短暂而有力,转瞬又归于平静,仿佛一切未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