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朦胧地挣脱梦境的枷锁,意识逐渐回归之际,身体仿佛被无形的重石压住,每一步踏入庭院的动作都显得那么吃力而迟缓。微风轻轻拂过,带走了些许混沌,也带来了庭院深处那抹翠绿的清新。
庭院边上栽种着犹绿的文竹,池塘的枯荷上覆着一层尚未融化的白雪,青色的鱼儿都在荷叶下面,偶尔游动一下。
江南水乡似的庭院。这在京中并不多见,甚为精致。
谢危醒了?
你目光所至,谢危端坐在厅堂中央,姿态凛然。
你走进去坐在对面,谢危自然地为你递过一杯‘水’。你接过来刚刚入口,浓烈的苦味刺激地你眉头紧促。
谢危熬了一个时辰的药。
你努力压抑本能,‘咕噜’一口咽了下去。
谢危推过来一盘洁白精致的云片糕,你拿起来放进嘴里,清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驱散苦味。
顾星然我睡了多久?
谢危两天。
顾星然那我兄长和父亲?
谢危一开始是搜出了侯府与平南王逆党往来的信函,为的其实是二十年前那可能早已躺在义童冢里的定非世子,但三司会审大半个月后却是多出了一封信,这封信乃是燕牧写给逆党的,信中竟提及要暗中扶植其势力,愿将逆党编入军中。
谢危信函一出,称得上铁证如山。
谢危一府上下斩了一半,流放千里,到那百越烟瘴之地,满朝文武都没几个敢为他们说话的。
谢危把信件推到你面前。
谢危看过这封信后,还觉他们是蒙冤吗?
顾星然如果父亲乃是想查探二十年前理应与三百义童一道殒身的定非世子的下落,才甘冒奇险与平南王逆党有信函往来。
顾星然如果,如果是那逆党阴险,以此作饵,父亲虚与委蛇,假借合谋之名想得知世子下落,也未可知?
谢危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而危险。
谢危你倒肯为侯府找理由。这信留在我这里,你没意见吧?
顾星然我说过会相信你。但我想问先生为何如此帮侯府?
谢危在朝为官,算是深知侯爷秉性。更是燕临的先生,不忍看忠良蒙冤。
谢危偏头见你疑惑的眼神。
谢危怎么?张遮是好官,我不像?
顾星然不是。多谢少师大人大恩。还没问您是如何把我救出来的?
谢危我向圣上提醒了你的真实身份,圣上与忌惮侯爷与平南王勾结,太后欲斩草除根。
谢危我向圣上提议,将你放在眼前监视,圣上下旨把你放进我府中。
顾星然什么?!
闻言你从座上弹起,牵动身上伤口愈发疼痛起来。
谢危能不能稳重些?
顾星然那样岂非对你名声有损?
谢危你倒不担心自己的名声?
顾星然你是为了救我,已经很不容易,我若此时再与你计较方法,岂不是没良心么?
谢危圣上不是赐婚,是作为随侍,与剑书他们差不多。
顾星然其它人会这么想吗?
谢危永远不要比你厉害的人。这种事吃亏的都不是男人。
你回到房间沉思,时光在指间悄然流逝,直至抬眸的那一刹那,才惊觉窗外已然换了一番天地。雪花静静地飘落,为庭院披上了一袭素雅的银纱,皑皑白雪覆盖万物,呈现出一片纯净无瑕的白茫世界。
顾星然真干净啊。比这座城市,这个朝堂…还有我干净多了。
你不自觉想起初见谢危时的场景。
经历匪徒后,你们三人在山洞中避难。谢危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火,似乎是笑了一下,倏尔便隐没,也不说话。
那时候的火堆,燃得有些久了。
丢进去的松枝有细细的爆开的声音。其实已经不大记得那兔子是什么味道了,可还记得那桃片糕的松软香甜味道,还有,谢危那干净的白衣垂落在地上,沾上些有烟火气的尘灰,染污出一些黑……
人在绝境之中,很多事都是顾不得的。
会做平时不敢做的事,会说平时不会说的话。
人也或许和平时不一样。
生死面前,所有人都剥去尘世间生存时那一层层虚伪的面具,展露出自己最真实,或许是最好,也或许是最丑的一面
你起身走出房间,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感觉,想去见谢危一面。
“从今往后,京中的教务你便不要再插手――”
公仪丞话才刚说到一半,他脑后陡然一重!
竟是谢危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一只手伸出来,毫无预兆地用力按住他的脑袋,压着撞到了那茶桌之上!
茶桌上堆着的茶具顿时摔了一片!
公仪丞年事已高不说,更没有想过今日自己到谢危府上会遭遇什么危险,因为根本没有去想过谢危敢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来,根本反应不过来。
谢危面无表情,手里那把匕首冷酷地穿进了公仪丞的脖颈,从喉咙前穿出,力道之大竟将人钉在了桌面之上,颈侧的血脉爆裂喷出大股的血,溅了他一身的白!
谢危你说得对。圣人成不了事,这天下要的是枭雄。守规矩的人,走得总是要艰难一些。那么,还守什么规矩呢?
谢危的动作从容不迫,他细致地拭净手指间的微尘,目光一抬,与你惊愕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看着公仪丞的尸体,你立即回身合拢房门。刚刚转身,一股迫人的气息已如狂风席卷,脖颈猝不及防地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紧紧锁住,身体无力地抵向冰冷的木门,心跳如鼓点般疾烈,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谢危都看到了。
顾星然你…你是平南王的人。
谢危俯身在你耳边轻声说话,吐出的热气洒在耳边。
谢危当不够聪明的时候,少说话是保命的最好方式。
你默默无言,只是轻轻抬起手,温柔地覆上了谢危的眼眸,仿佛要为他隔绝世间纷扰。
谢危的身形微微一凝,短暂的怔忡后,他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那双扣住你咽喉的手如同落叶般缓缓松开。
谢危我的离魂症没发作。
当你理解了他话语中的深意,他想要表达的,并非是因为心智失控才如此对待你。
顾星然朝野皆知谢少师奏得一手好琴。应该珍惜爱护的不是琴,而是手。
谢危就着这个姿势缓缓地向你的脸颊贴近,低沉的嗓音摄人心魄。
谢危不怕我灭口?
顾星然若你真有那样的想法,恐怕如今的我早已与这人一般,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谢危起身移开你的手,步履沉稳地移向座椅,他坐下,细致地拭去手上每一滴凝固的血液。
谢危剑书,处理掉。
剑书望向你时,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紧接着,他动作迅速而熟练地处理起那具尸体。
顾星然他是公仪丞?
谢危不错。
顾星然那你为何杀他?
顾星然是因为你帮了勇毅侯府,破坏了平南王的计划吗?
谢危我收回方才那句话,你还算聪明。
顾星然他不会放过你的。
谢危你在我身边,还会怕他?
顾星然你明知道他…不在乎我的命。
谢危的眉峰轻轻一挑,短暂的困惑瞬间消散。他原本揣测你忧虑的是会被他的命运波及,未曾料到,你竟认为他拿你做挡箭牌了。
谢危你无需担心,回去休息吧。
顾星然但你…
谢危回去!
谢危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你转身刚走几步,忽然想到什么。
顾星然我还有些事想找你帮忙。
谢危说。
顾星然你可否替我给兄长带些东西?
谢危什么?
你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
顾星然有上次坑来的,还有这些日子我偷偷变卖了父亲兄长送我的东西凑出来的。
顾星然还有…勇毅侯府我的房间,有一副盔甲。我没有那个手艺,能将盔甲做得实用又轻便。只能寻能工巧匠做了好几个月。
顾星然本是要送兄长的冠礼,可惜……倒是与宁宁默契了一回。可否一道替我交给兄长?
谢危我刚帮了勇毅侯府,又救你出来,现在还要替你送东西,我有什么好处?
顾星然您应该不缺钱吧?我如今身无长物,还要受您庇护,怕是您要什么我都给不了。
谢危那便先欠着。
顾星然好。您以后要什么尽管吩咐,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给您办到。
谢危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