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曜被压着来集合的众人前指认同党时,窈娘几乎认不出那个鲜血淋漓的血人是他。
他明亮的眼睛红肿溃烂,被血糊住,他十指的指甲被拔掉,像是肉葫芦,他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
窈娘突然心里发堵,但恐慌胜过了心疼,怨恨胜过了怜悯,她不同情周曜,因为她也自身难保。
这一刻,她甚至恶毒地诅咒,他为什么不在府衙就受刑死掉,偏偏要她胆战心惊。
“我说过了,没什么同党,是我自己逃出去的。”
周曜冷冷扯了扯嘴角,他的声音有些含混,没了牙齿的牙床露出,可怜又惊悚。
他眼里迸溅出刻骨惊心的恨意和绝望来,仰天长笑,血泪从眼角淌出,混着污血在他脸上冲刷出道道扭曲沟壑。
“世道不公,奸臣当道,恶鬼横行啊!”
他话音一转,忽的说了这么句。
“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他死死盯着掌秋使,字字句句锥心泣血,恶狠狠道:“终会有人荡平魑魅魍魉,还我大唐煌煌正道!”
“我在地狱等着你们。”
一旁的春秋道人面色铁青,抬戟要杀了周曜,但被掌秋使阻止。
那个眼神阴鸷的男人看向了窈娘,对她招手道:“来杀了这个叛徒。”
他示意身边人把十字戟递给她,似笑非笑:“训练了这么久,也该真正见见血了。”
窈娘木然上前,双腿不像自己的了,无比沉重。
但她还是毫无迟疑上前,接过了那柄寒光森森的十字戟。
“杀了他。”掌秋使又命令。
窈娘攥紧了十字戟,机械扭头看向周曜。
她知道,掌秋使他们在怀疑她。
因为平日里,只有她和周曜走得最近。
在春秋道,疑罪从有。
要想证明自己,只有杀人。
她向着周曜走近,握着十字戟的手在隐隐发抖。
她想尖叫,她想扔下手戟逃走,但她不能。
她只能一步步逼近她唯一的朋友,然后……杀了他。
她下得去手吗?
窈娘知道,她下得去手。
为了活着,她什么都做的出来。
终于,她来到了周曜面前。
他被人拖着站起来,没有防御,无法抵抗。
窈娘抬起手,戟尖正对着他胸口。
只消轻轻往里面这么一推,戟刃就能轻而易举划破他的皮肉,刺透他的心脏。
窈娘有些喘不上气来,十字戟像有万钧重,压的她手臂动弹不得。
正待她给自己拼命做心里建设的时候,周曜突然奋力挣扎着脱开桎梏,张开手臂向她扑来。
他表情狰狞,似乎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身体却毫无偏差地撞上了她的戟刃。
“噗呲。”
是血肉被贯穿的声音。
窈娘呆呆看着自己手中穿透周曜心脏的十字戟,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只剩下最基本的感知力——
满手鲜血,粘腻温热,猩红绮丽,是生命凋零的触感和色彩。
她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了,眼前一切褪色成黑白,只有那残艳的红像是刻在她瞳膜。
她猛然抬起头看向周曜,却并没有在他眼中看到诸如憎恨、怨怼、厌恶等等阴暗的情绪,他的眸光一如往常温柔和煦,像是一池永远不会被污染的清泉。
在他的眼睛失去所有神采前,她看到他嘴唇轻轻翕动,无声吐出四个字。
“好、好、活、着。”
那是窈娘第一次杀人。
那个美玉一般的少年被残忍摔碎的血色记忆,是她一辈子都解脱不了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