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个人在教室里正襟危坐，只有言鞘在睡觉。
这一坐，就直接坐到了晚上十一点。
沈渐觉得这就有点过分了。
她连明天投稿给旧城日报的文章都想好了：《震惊！旧城九中某男子夜不归校，让全班近四十名同学挤在一个小破教室里寒心苦等，更有甚者因过度劳累疲倦至在冰冷又残破的教室内恍惚睡去！这究竟是冥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修士的时间观念可强可弱，感知全开的时候度秒如年，闭目修炼的时候那不能说是度年如秒，只能说是压根感受不到时间这个概念。
沈渐其实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们班主任是在通过夜不归校这个行为让他们静下心来安心在教室里修炼，包括带着对他夜不归校让他们干等一晚上的一腔怒火加快修炼速度这一点在内......
但就算有理由，她也绝对不会这样怀疑的，因为她知道他们班主任没这个脑子......呸，因为她相信他们班主任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没这么多复杂又恶意满满的心思。
看来这鬼今天是不会回来了......沈渐面无表情。
啊这，不过她又猜对了，她果然从来都不会猜错。
沈渐缓缓停下冥气在身体中的游走，从修炼状态里退了出来。
教室里千般颜色的淡淡光芒和雾气混合在一起，被她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碰到，一触即破。
年轻人眼中漫漫的微光自天际倾泻，照映着沉默无言的世界，破晓须臾间氤氲，邈邈星月皆入一人眼底。
沈渐抬起头，十一点多的时间，入眼本该是无尽的黑暗，但在如今那片无人胆敢踏足的青空之上，是刺目的无垠天河。
万千星辉一时汇聚，组成了许多人一生都没机会目睹的风景。
教室里的学生也陆续从修炼状态中退了出来，空气中传来几声打哈欠的声音。
金城轻轻眨了眨眼睛，从前排转过头来：“尹老师现在不在，开不了出门条咋办，我有点饿了，想去对面便利店买点吃的。”
“放心，就算全班都死了你也不会有事的......等等。”沈渐原本还在胡说八道，可说到一半自己微微停顿了下。
学校对面有便利店吗？
但她听到句话后又完全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好像学校对面本来就有家便利店一样，只不过可能因为存在感不是太高，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巧合而已。
个屁啊。
一个多学期没注意到一家店？
这根本就不科学。
你跟一个老师不是人的学生讲科学？
沈渐笑的真诚极了：“欸，金城金城，考不考虑带上全班一起？就当是逃课了，而且你在，我们也不会有事的，毕竟还是你带头的。”
全班同学表示赞同，金城丝毫没有为难或反对的意思。
于是只有不久前刚去六中玩耍了一通的五个人留在了教室，陈星他们打算陪言鞘休息休息，其余人陆续从教室翻窗跳了出去，没几秒便已身在学校之外。
学校对面最显眼的位置便是金城嘴里的便利店，说是便利店，但看上去贼高级，跟个西式咖啡厅一样，纯色的店面旁横挂着个上中下英写着“存在”俩字的名牌。
沈渐：......
这便是贵族的便 利 店吗？而且真的会有人给便利店起“存在”这种名字吗？
没看店门旁挂着什么东西，但刚推开店门，耳畔就有悦耳的风铃声响起。
在外面看起来不算大的店内其实还蛮空旷的，可能因为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店内只有一个顾客背对着店门的方向站在货架旁。
沈渐没看货架，而是把视线移到了收银台后方。
单并不存在于他们记忆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诡异了......自然要先看看这里的主人是何许人也。
收银台后摆了把椅子，有个满头白发的身影正趴在收银台上打着盹。
沈渐脑海里浮现出言鞘的脸，努力让自己脸上挂上那人带着极高亲和力的笑容，走上前去，轻轻碰了一下收银台后那人的肩膀，低声道：“老爷爷，请问......”
原本趴在收银台上的人在她手伸过来的时候就恰到好处的抬起了头，还顺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露出满头白发下一张柔和清俊的脸，分明是个看上去还不到二十的青年。
沈渐：......
好好的年轻大小伙子染什么发！染就染吧，为什么一定要染这么老气横秋的颜色？染白的就染白的吧，染了能把脸露出来吗？这样搞得她要尴尬到用脚趾在地板上抠出一套梦幻芭比豪华三层套房啊。
别小看她啊，被冥气强化过的脚趾真能做到的。
沈渐默默深呼吸，没关系，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好在收银台后边的青年刚刚似乎还没清醒，压根没听见她说了什么，看她沉默了半天没说话，便又往桌子上一趴，极其细微的呼吸轻而缓，显然是接着睡了过去。
沈渐面无表情。
草了，这个人怎么回事，而且脸这么年轻，男生青春期成长速度快慢不一，该不会是童工吧？
太草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啊，这人还这么累的样子，趴收银台上都能睡着，该不会是被这店里的老板强迫的吧。
而且这店全身上下都写着“离谱”二字啊，就差把“我跟冥圈有关系”也写在身上了。
修士的思考速度让沈渐只消几秒钟就草拟好了后天投稿给旧称日报的文章：《震惊！无良老板压榨童工！年轻男孩被拐卖至冥校对面的便利店内，向来是幕后大佬操纵，疲倦至看到顾客竟倒头便睡，这究竟是冥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沈渐自顾自的离开了收银台，转过头往便利店深处走去。
她已经连旧城日报会给自己多少版权费都想好了，但脑海里飞扬的思绪被一句话瞬间打断。
收银台旁传来一个清脆且语调轻快的女声，单听上去分辨不出具体年龄，但一定在“年轻”的范畴内。
“老板，给我来瓶82年的柠檬茶。”
沈渐：......
她同手同脚的原路返回。
自己的耳朵，可能坏掉了。
不然怎么解释“82年的柠檬茶”这个根本不科学搭配的词组？
这难道是冥圈人内部交流的词汇吗？
对不起突然后悔了，我一开始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融入“修士”这个集体了。
沈渐看向收银台，只来得及看见一个长发女生的背影。
不对，刚刚的“老爷爷”事件里，能得出一个结论，就算听到了声音，在没看到脸之前，一切推测都是放屁。
年龄都是假的，性别就不能是假的了？
所以应该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长发人类......长发物种的背影。
这个物种全身上下似乎都透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字面意思，感觉这物种从头到脚都是虚幻的。
不过刚刚那个说话的声音，没有这种感觉。
没再往深处想，沈渐拿着随手抽出来的饮料走向收银台结账。
趴在收银台上的青年抬眸扫了她一眼，猛然坐起身来，说话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错愕：“沈丫头？”
沈渐一脸懵逼：“我们认识？”
青年没移开目光，两秒后冲她轻轻的摇头：“对不起，认错人了。”
沈渐这次不觉得尴尬了：“不客气。”
“......”
不是应该说没关系吗？
“既然你带给了我这样一份无与伦比的尴尬和错愕，我和我的翅膀们......我的同学们在店里的消费是不是应该全免？”
“......做梦。”
沈渐也没想真占人便宜，付完钱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到了收银台旁边，看向那白发青年：“我能问个问题吗？”
他点头，简短的回答：“嗯。”
沈渐想起之前天台上那个不正经的声音，觉得不对劲：“你会回答吗？”
青年低垂着眉眼：“看心情。”
“那你现在心情好吗？”沈渐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小心谨慎过。
白发青年再次轻轻的摇头：“不好，一点都不好，刚刚拿了我82年柠檬茶的那人没付钱就跑了，我懒得追。”
沈渐：……
刚刚的那家伙，最好别让我遇见你。
她权衡了一会，依旧小心谨慎的问：“我想请问一下，你是童工吗？”
“……”白发青年的脸上似乎有一瞬间闪现了一种名为“迷茫”的情绪：“不是，我是这家店老板。”
沈渐：......
草了，她怎么忘了，修士的外表年龄十个里有十一个都不是真的。
她原本草拟的那个旷世绝伦的苦情故事无处发展了啊，她本来觉得自己脑子里想象的已经够别致的了，没想到在现实里更别致一点，苦情故事的主角和反派都成一个人了啊。
现实果然比想象还离谱啊。
就是她的旧城日报和版权费碎掉了。
“唉，可惜了啊……不是，是太好了啊，再见。”沈渐阻止自己脱口而出的大实话，保持着小心谨慎的状态离开了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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