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渐匪夷所思的盯着程迎看了几秒,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对自己的某些误解并试图纠正,“这这这,有啥可担心的,咱又不打算纵横天下,我的终极目标就是混个三品然后吃喝玩乐安乐死......至于实力虚浮啥的欸没关系反正我又不乐意成天跟人打架,只要看上去像个样能装逼就行了。”
“行。”程迎始终简洁明了,没有对沈渐吐出来的一长串表达任何意见,只是意味不明的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不用担心。”
“......”
“好。”
几分钟后沈渐便已经走回了宿舍,此时正当入春,夜幕低垂,月光笼罩下的房间相对宽敞,二十来平米,依稀是个熟悉无比的模样,看不出来有个人已经离开了许久。
好吧,其实对这边来说就一天不到。
......但似乎有另一个人也离开了许久。
“班长,班长,老桑这咋又不在啊?”沈渐的手悠悠的跑到在躺在下铺看书的言鞘面前挥了挥,“这一天天的夜不归宿,咱还是学生啊,这不好吧这不好,而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说啊。”
“说到夜不归宿......”言鞘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将书往边上一扣扒拉开她的爪子,“你也没好到哪去吧,我能有什么事不跟你说?我知道的你都知道啊。”
“好家伙,不知道以为咱共同一个脑子呢。你一开始在天台上为什么问我'不打算跟我解释点什么吗'?”
“?难道以你的节操都认为不需要解释了吗?”
“???难道不是你想要借此开启话题然后跟我说一些你想告诉我的事儿吗?”
“???这个话题,过。”
?好家伙,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借此转移话题。
“好好,下一个,我让你先回去休息后,你犹豫得都超负荷了,明显有话要跟我说的样子啊,可能还是等不及了的那种,让你回宿舍再跟我说都不成,所以你当时要说啥?
你要跟我说什么?
“离婚吧。”
沈渐:????
你是不是玩不起???
“其实我忘了。”言鞘目光微微凝滞,“一开始确实有什么想跟你说,但是我忘了。”
请不要用云里雾里还听起来高深莫测的话来搪塞我,毕竟我最擅长这个。
“这还不如离婚呢......”沈渐眨巴着眼睛,忍住吐槽欲笑着问道:“那为啥忘了呀,不是很重要的事吗?”
“可能很重要吧,但不知道了,反正我也给忘了。”言鞘不吃她这套,“可能是因为......没刻意记吧。”
“好,那咱不说了!不说了!”沈渐看对面是真的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便选择立即止住了话题,“休息!咱睡觉!”
说着她便把言鞘顺手搁在枕边的书拿了过来,将书签夹在了刚刚翻过的那一页,轻轻放到了房间对面的方桌上。
“......沈渐。”言鞘将脊背从背靠着的墙壁上移开,躺在了床上,静静的看着她的动作,翻了个身,不咸不淡又没头没尾的开了口,细语一般的声音扭成一股拉长的丝,自罅隙中传了过来:“你还是好白,手看着又白了。”
她的声音轻柔而又平静,温柔的摩挲着沈渐的耳膜。
“......怎么,你也白啊。”而真正不解风情的那位小前辈拖着步子走到宿舍门口,按下了顶灯的开关,黑暗逐渐浮现,掩盖了所有,她只略微以表情和微扬的语调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疑惑。
于是等沈渐关了灯转身回过头来看,却发现言鞘已经躺在床上,阖上了眼,一副“我已经睡着了,不要来打扰我”的样子,在空中停滞的那句话似乎就和其中模棱两可的含义一样,漫无目的地散了。
“???”沈渐抓着床头的梯子爬到上铺,抬起手,迎着窗外的月光,仔细端详的同时,长了些的额发顺着鼻梁上端耷拉了下来,散乱的发丝被她的鼻息轻摇着,如同历了风刀霜剑的故人。
她的手没什么血色,修长的十指骨节明晰,略显纤薄,比例匀称,回想起时柘曾说过自己的手“适合执剑”,但看了半天,一看不出哪实用,二看不出哪好看。
沈渐一头雾水的躺在床上,奔波几日的疲倦于她来说似乎并不存在,神色依旧是清醒的,一门心思都在纠结班长原本想跟自己说的是啥,一边放下手,又自顾自的小声嘀咕了一句:“......哪白了?”
合眼之前,她又望了一眼窗外。
今晚的月光异常的明亮,像在深海里藏了一把璀璨的星。
是的......是的。
很多时候,某些事情之所以会被忘记,并不是因为它们不重要,只是我们没有上心去记而已。
她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倦意才识趣的泛了上来,意识渐渐于一片灰白里走走停停。
她听到雨声琐碎,树影摇曳,细碎枝叶被拍打得生生作响,眼前却一片漆黑,手心传来的的触感昭示着她似乎正握着什么类似于细长杆子的东西,堪堪举在靠近身侧的地方。
四周带着湿气的空气凑近了鼻腔,这里似乎在下雨。
不知道听了多久的雨,沈渐恍惚间意识到,她正举着伞,闭着眼,站在淋不到自己的雨里。
这里是哪里?
她都躺床上睡着了,是又做梦了吗?
这次怎么不是本人进入梦境了,好像她还魂穿到这个梦的主角身上了?
主角好情趣,在雨里闭眼听雨,所以她能睁眼了吗?
眼睫没有颤动,她不疾不徐地睁开了眼。
光亮钻入视野,对外界的感知力恢复的一瞬间,耳边似是与她相生相伴的嗡鸣声席卷而来,沈渐睁着眼,一阵天旋地转,好半天才看清眼前的是宿舍的天花板。
“......还真又做梦了???现在几点了?”
将枕边的手机举到面前看了一眼,才发现此刻还是凌晨快六点。
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准确来说是清晨了。
所以她是......睡了一觉,梦到自己在雨里打着伞,意识还很清晰,闭着眼,听雨???
就这么一会儿,一晚上就过去了。
那这个梦跟之前做过的全是尸体的那个有什么关联吗?
所以所谓的梦中已千年是真的?
不对等等,这个应该是现实已千年......
不对再等等,今天是......
沈渐慢条斯理的停顿了下,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个“星期六”,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会儿,淡定的发现了一件事。
她躺下的时候是周二,是吧?
今天是三月十三号......最好的情况是今天是三月十三号而不是三月二十号,倒数第二差的情况是她又穿越了,最差的情况是她的手机坏了。
回到二十年前的那段时间,她的手机是显示不了时间流逝的,似乎一切都与原本所处的外界——也就是二十年后的时间保持着一致,理论上是不会坏的。
沈渐再次淡定的向下探了探头,发现言鞘不在床上。
也是,人家这起早贪黑刻苦学习的,撞鬼了都阻拦不了。
虽然现在她这醒得是点有点早,天都没怎么亮,但是她也得象征性的惊恐和慌张一下啊。
大好年华,她十六岁的大好年华就这样被凭空浪费了三天半!而且她在睡梦中完全没有得到休息了的实感!是神仙看她到过去过了五六天,把她送回来后就让她还回来了吗?
她怎么还没死?就算睡觉能缓解能量消耗但三天半不吃不喝也得下葬了吧?
班长为什么不把她叫起来?心疼她睡得昏天黑地所以想让她休息一下吗?
——那是不可能的。
嗯,唯独这个是不可能的。
想到此处,沈渐立刻清醒了,缓了缓神,揉着头发下了床,这个点——也只能去食堂寻找一下班里人问一下情况了,而且自己运气可真是好,九中没有补课的习惯,自己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还刚好是个周末不用上课。
她披上外套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哦对,最近非常时期,班里出事了,估计就算是工作日也不一定会讲课,而且就剩十四个人怎么跟任课老师解释?都逃课了吗(再而且这学期压根就没正经上过课啊
......那高考怎么办?
......不对,她明明没打算想这个的,现在应该怎么办来着?
沈渐的手还扣在披在肩膀的外套上,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她就像个正常作息的人第一天值夜班,又像是倒休倒来倒去过得日夜不分。
一时不清楚今夕是何夕。
“哦草,这时间穿越害人不浅啊虽说应该是我修为太浅......”她反应过来,瞥了眼另一张上下铺,空的,便拉开门出了宿舍。
“......但还是很坑爹啊,感觉自己秃然老了六天,又年轻了四天。”
好,桑落要么是还没回来,要么是已经走了,这放荡不羁爱自由的,还真不愧是校长私生女。
算了,这几天这算不清的帐就当是自己凭空成熟了好了——!当然最好别让她逮到那个往学校校长室里投了颗星星的倒霉孩子,等她写完作业就把他们全鲨了。
沈渐一路漫步出了宿舍楼,清晨六点的教学楼寂寥无人,排除把“6”看成“7”了的糊涂蛋,一二层都基本上没什么人。
她刚一爬上三楼,就听到跟前的教室里传来了一阵喧闹。
好的,似乎就是他们班,实锤了。
不是课堂上似乎有很多人在小声说话的声音,是午休的那种有人大声喊,有人正常音量说话,也有人自觉不说话或者压低了声音时的喧闹,一楼最东侧对角线位置的那个班级都能听到的那种,虽然这可能是尹老师扯的。
不应该啊,他们班其实还很爱学习的,大清早上这来就为了唠嗑?而且这音量听上去有点不像是小十几个人能聊天聊出来的啊。
沈渐推开门一进去,整个人都懵了。
教室里人几乎是满的,得有好几十人挤在这里边,站着的,坐着的,就差躺在灯管上的。
可能以为有老师进来,班内安静了一瞬。
沈渐也安静了一瞬,随即礼貌地退了出去,“欸欸,稍等,等我看一眼门牌,抱歉是我进错班了应该。”
“嘶进错啥呀你看一万遍也还是咱班。”一只手恰到好处的扶住了即将被沈渐顺手合上的门,一双杏核眼态度热切地出现在了她眼前,随即一把把人拽进了教室。
“不不不不不是。”沈渐嘴上在真诚地推拒,但还是顺着言鞘的力度走了进来,“我是高一五班的,我不认识你们......这群人,对的。”
被拉进人群里的前一秒,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沈渐瞥了一眼刚刚被言鞘扶住的教室门边缘。
班长的手明明也很白啊,她看着比自己的白啊。
而且她真的很白吗?按照套路,这种不正常会产生色差的一般都是被游泳池里的漂白剂染的。
沈渐一边脑补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一边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闲着也是闲着,开始观察这自己班教室里出现的不是自己班的人。
坐在座位上的基本都是一班的人......还有前不久(总感觉过去很久了)捡回来的那个叫衣弦的修士,站着的看着大多都是别的班的人,而且压根没什么印象,感觉上像虚拟人......虽然可能是接触不多导致的。
其中好几个女生都扎堆扎在了......自己右手旁的座位周围?那儿现在坐着的人是谁?是一班的吗?还有都挤在一块干嘛?有帅哥还是有学霸?
沈渐的座位是三组六,言鞘是四组六,她印象中学尘大佬是三组八,然后那个传说中的后排靠窗的主角之位给了(领养的)衣弦,这个二组六是谁的......想不起来了。
那这个位置坐着的原本就应该是虚拟人了,反正她想不起来这右边的人是谁,有人也不是能受到关注的那一类。
沈渐隐约中其实一直觉得“能不能受到关注”这件事本身并不在于这个人性格行为上是活泼还是安静,外向还是内向,相反,提到一个班,正常情况下先被想到的是那些话多的,再然后因为数量不多,那些话最少的、人最不活跃的反而很快会被注意到。
他们身上都有关注,或者说是一种特殊感。
最不会被受到关注的那种人一定既不是最活跃、也不是最沉默,而是你想遍了最受欢迎、最不受欢迎、朋友最多、朋友最少、最容易被发现、最不起眼、最不同寻常、最普通、跟男生关系最好的女生、跟女生关系最好的男生、各种班委、平时最最常待在一起的人.......种种你能想到的标签或者说特质后,剩下来的那一批,那一批身上没有标签或是标签很少的人。
他们未必没有和你常混在一块,也不一定是你反感着的人,可能还算是你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但某些特定的时刻下,你就是想不起来他们,在第一时间能想到的人里没有他们。
沈渐对着右侧的位置侧目了片刻,忽然意识到“虚拟人”这个东西它在班级里最初存在的意义。
如果不是她当初直接欠妥地当众揭开了这件事,如果不是第二天班里就突兀的只剩下了十五个人,是不是这些本身并不存在的虚拟人就会像那些没法被想起来的人一样,一个一个死掉,一个一个。
而在之后,他们只会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原本坐在这个座位上的是谁,死掉的人,变成了那些没法被想起来的人。
不同的是,万幸的是,虚拟人并不是那些人。
想起不起来的人......那如果他们这些真正存在的人也死掉了呢?李安落呢?过几天回想起来,他们会不会也觉得是当初数漏了一个虚拟人,所以才会想不起来眼前的人是谁?
想不起来是谁......?
......是谁?
是谁?
“emmm......”沈渐坐在原地,背部缓缓向后靠上了椅背,头微微向后仰着,食指无意识的摩挲了下鼻梁,“唔,可是我明明记得当时......我们是记得住的啊。”
当时......她就在这个教室里,问班长那些人的姓名和一些个人信息的时候,除了一些估计是还没有设定的东西,言鞘明明是对答如流的。
沈渐保持着这个后仰着的姿势,余光捕捉到自己身后的空座位,被穿堂风吹得一个激灵,睡得昏天黑地的朦胧感立刻被清醒撕裂了。
是的......是的。
遗忘,是慢性的剧痛。
这种疼痛是日积月累的,并不是只因为“没有上心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