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尘暂住义城前后已有大半年来,一直都靠着替周围村落的百姓捉妖驱邪维持生计,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免费帮忙。后来晓星尘又收留了小盲女阿菁花销增大,在着实谢绝不了旁人的感激且正好囊中羞涩的时候,他也仅仅收那么一点点买米买菜的银钱。
薛洋的皮外伤占大半,除了右腿骨折较为严重之外,其他大大小小的伤也在短短数日的调养下差不多愈合,义城地小没有客栈,聂晓便编了个身世诓骗晓星尘,那纯善的年轻道人对这两‘陌生人’的说辞竟也一句不问的信了。而后更是非常好心的将为寻找胞弟‘盘缠用尽’的聂晓,以及伤重难行的薛洋一起留在了义庄暂作照顾。
这座破落的义庄本就年久失修饱经风雨,房顶上东一个窟窿西一片碎瓦的要住活人实属勉强,如今又多了聂晓和薛洋两个只吃不赚的拖累对方,聂晓对晓星尘更是心怀抱歉与愧疚,可除了抱歉她却也暂时想不出别的法子,毕竟薛洋的身份让她不能将少年带回清河,比起风雨飘摇九州仙门,这地处偏远不被人注意的小城镇更是安全。
除开置放了几具空棺的大堂,这宅子里还有两间对立而建的偏室,原本是晓星尘和那阿菁姑娘一人住一间,聂晓姐弟二人来的便也显得有些拥挤了,大度的将自己的屋子让给薛洋暂住,晓星尘自己则在大堂里打扫出一副干净的空棺当做床榻,聂晓则偶尔去阿菁的房里与她挤上一挤,但大多数时她都只在薛洋床边靠上一会儿。
毕竟乱葬岗都睡过那么久,再如何残破简陋的居所在聂晓眼中也都算不上什么了。
只是她不知道,每次都满腔不耐烦撵她去阿菁房里睡,还说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踢被子的薛洋日日睁开眼,看到守在自己身旁的长姐时,少年那张桀骜轻狂的脸上是如何一种抑制不住的满足……
几日间晓星尘往往白日里留在义庄,傍晚便提着霜华外出夜猎,偶尔的,会经受不住那个精灵古怪的小姑娘阿菁的软磨硬泡带她一起,如此便给了聂晓绝佳的机会,将这半年来所发生的一切与薛洋做了个大概的阐述。
略过乱葬岗上那些惊心动魄不谈,她只轻描淡写的告诉少年乱葬岗下其实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凶险恶劣,否则自己和魏无羡也不可能安然无忧的回到尘世,更在薛洋惊愕瞠目时,大喇喇的戳了少年的额角笑他少见多怪。
聂晓这般真假参半的话薛洋自是不可能尽信的,却也半句不做反驳,只在长姐清眸放光冲自己显摆之时默默听着又狡黠勾唇。
薛洋告诉聂晓在她跳下乱葬岗后,自己是如何英勇无畏的追杀温晁和王灵娇,是如何冲破温氏精锐保护将他吓得逃离了不夜天。那之后,少年一路颠簸跨过大半个中原,将原本打算躲在颍川王氏的温晁和王灵娇从温柔乡里挖出来,看着他们吓到屁滚尿流往西逃窜,却在义城附近消失了踪迹。
而他,也带着一身‘光荣战绩’倒在了义城外的荒草地里。
原本薛洋是打算杀了温晁、王灵娇替聂晓报仇后,再去乱葬岗下面找她,寻思着就算捡不回骨头,却也是要找回她的魂魄用阴铁碎片炼一具活尸当身体,那样,长姐便再也不能丢下她不管不顾了。
少年笑容甜腻腻,这番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没说完却被聂晓及不客气的掐了脸颊,他乖巧的笑意僵在唇角,聂晓的另一只手便已经扯了原本欲替薛洋盖在身上的薄被,对他蒙头就是一顿乱揍。
直到少年在被子下面哼哼唧唧连声求饶,聂晓这才气定神闲的将薛洋给揪了出来,方双手环抱居高临下的笑睨着他。
与当初她藏身岐山山腰茅屋里的情况斗转,本就是重伤号的薛洋在这偏远的小义城里被自家胞姐各种凌虐,偏生阿菁和晓星尘还兀自将这样暴虐的场面当做他姐弟二人感情甚笃的证明,原本还担心聂晓年幼不知轻重会伤了自家弟弟,久而久之晓星尘便也只是笑‘看’她姐弟打闹了。
薛洋的腿伤前前后后养了小二十天,方能一瘸一拐的下地走路,这期间聂晓都是极其谨慎的在晓星尘面前压抑嗓音,以免被习惯了黑暗将听觉训练到超出常人的他面前漏了馅儿,薛洋亦或是顾及长姐的感受便也不曾作妖,与晓星尘阳奉阴违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孟瑶那边也不再有消息传来,聂晓虽曾在找到薛洋后的第三天往兰陵的方向发送了不净世的传讯纸鹤,可是那消息传出后却是良久不见回应。欣喜于与弟弟重逢且和好,又猜想或许即将开办的百凤山围猎事紧孟瑶怕早是忙的晕头转向,想着孟瑶或得知她找到了薛洋便也放下了心,一时事忙便忘了与自己回复消息,她便也没有过多在意此时。
聂晓却不知道,当日她预备传讯往兰陵的纸鹤不过飞出义城外半里地,便被凭空一道墨气瞬间吞噬殆尽了,别说回复消息,孟瑶甚至根本不知道她已经找到了薛洋。
十来年风雨漂泊,被世间百态磨砺养成的野性子自是不可能在短短几日里便改变,薛洋终究不是晓星尘以为的那般孩子气,他是一匹动辄张牙舞爪的饿狼,在与长姐重聚之前,在这义城之外,他也曾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凶神恶煞。
在没有聂晓看着的某个犄角旮旯里,薛洋也会眸露凶光也会心怀叵测,他试探那个天生白瞳的小瞎子,从她嘴里打听有关晓星尘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竭力压制自己心底那只蠢蠢欲动的邪恶凶兽不得逃脱。
他讨厌晓星尘那副高洁清寡的姿态,厌恶晓星尘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圣人模样,恶心他分明失去了双眼身陷黑暗却还能坦然面对人生。
更厌弃,这人在自己问他怎么不好奇自己重伤如厮时,径直跳过了长姐胡诌乱侃的那些借口。
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为人知的秘密,既然他姐弟二人不想相告,便定然有自己的难处,所以他自是尊重二人的选择不会追问。
说什么相逢即是有缘,救他不过垂手之举并不曾想过回报,看看,多么清高感人的品德,薛洋却依旧晓星尘虚伪的让他想吐,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似是除不尽的恶念让他蠢蠢欲动,却又在聂晓转回头来时,立刻换上一副乖宝宝的虚弱样子喊腿疼。
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或许因为有聂晓在身边,薛洋的依赖心竟然越加浓重了起来,白日里在她帮着晓星尘干活儿时叽叽歪歪喊腿疼,非得要阿姐揉揉才能好。晚上更是得寸进尺要靠躺在聂晓的腿上听故事,不然就哼哼唧唧喊难受说睡不着。
聂晓自是知道胞弟心下没有安全感,也便耐着性子迁就着,将自己看过的神话演义不带逻辑的讲给少年听,哄着他入睡苦哈哈的麻木了双腿被阿菁取笑。
直到她词穷再也讲不出什么好听的故事时,薛洋便也会心情大好的与众人讲笑话,完了又甜腻腻的撒娇要听阿姐讲。
可聂晓哪里会讲什么笑话,却又抵不住小混蛋胞弟可怜巴巴的软语哀求。
于是,她一本正经的讲着直叫初秋夜半的温度都不及其冰凉的笑话,到最后也就只有温柔善良的晓星尘会顾及她的面子,回回都莫名其妙的笑上许久。
日复一日,反倒是让聂晓对自己讲冷笑话的能力有了些许的信心。
或许是对聂晓所作饭菜的记忆太过于深刻,在义庄借助的时日里,薛洋几乎是第一时间便严词阻止了她要帮晓星尘烧饭的好意,如此她便只能每日帮忙做些修修补补,亦或者摘菜洗碗的工作。
待到薛洋勉强可以扔掉木棍自己走上两圈时,距离百凤山围猎便已经剩不下几天了,聂晓看向薛洋的目光越加愧疚,在他和阿菁吵嘴互怼时更是悄悄的长叹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