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的早晨总是来得很早。
他总是早晨五点起床。然而却要赖到七点才从被窝里出来。
——那么,这两个小时里都在被窝里干什么呢?
渡部
「这个嘛。又是研究浩瀚宇宙的学问有时又不研究,有时参悟哲学命题有时又不参悟,有时思考这个国家的未来有时又不思考……嘛,反正不想事情的时候居多。不如说根本就没想事情,基本上只是在睡回笼觉」
他吃完早饭,离开家门的时间是七点半。虽然距离上课时间绰绰有余,走进教室的时候却总是卡着早班会开始。就好像为了踩准时间,故意调整自己的步调一样。
渡部
「因为,进教室之后一个人孤零零的,很难受不是么」
——不和朋友说说话么?
高桥心里
「两个巴掌能拍响。那么,一个巴掌如何拍响?」
于是,高桥用禅学问题作出回答。
渡部
「就是这种感觉,中间还有一些文章,不过……」
渡部递出打印出来的纸,向我征求感想。
这个时候,就算关系再好也不能随口表扬。正因为身为最初的读者,应该与这份作品坦诚相向,然后陈述出真实的感想。
佐藤
「单刀直入的说,这货没救了。总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完全搞不懂脑袋里在想什么。这样的话,读者无法代入感情吧」
跟报导是否有趣无关,这货本身没救了。
佐藤
「你说的这货就是你自己哦」
佐藤用冷静的声音说道。
高桥
「啊,是么。这货是我啊」
那不就更加无药可救了么。原来如此,以客观的视角来审视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受不了了,好想回家洗洗睡。
佐藤
「这种干巴巴的采访会不会太有难度?」
无视掉抱着脑袋渴望关心的我,佐藤问向渡部。
渡部
「我觉得,因为角色设定是废柴,所以写成废柴完全没问题,不过……。是高桥部来着?既然以宣传为意图,报导的主旨或许该写有关天才高桥的才能这方面的东西才对呢」
佐藤
「那就这么写吧。高桥本来就是天才,又没有虚构」
渡部
「嗯」
渡部哗啦哗啦地摆弄着手中的纸张。
渡部
「呀,所以说,就算是真正的天才,也不全篇只写『他是天才』这种空话写吧。穿插一些实际发挥天才才能的小剧场进去,可以增强文章感情,彰显说服力哦。然后,这样的小剧场和废柴的日常体现出的反差,更能加深人们的印象吧。所·以·说」
渡部用原子笔突然向我一刺。
渡部
「高桥是天才吧?」
高桥
「算是吧,虽然这话自己说出来有点那个,但我就是天才」
渡部
「不过啊,进入高中以来一直到现在,才能都没有得到很大发挥吧?」
「对啊。我是沉睡的狮子。剪过指甲的雄鹰」
高桥
「那么,我的报导要不要稍微转变一下模式,将重点放在进高中以前,把发挥才能时候的小剧场挖掘出来,与现在的垃圾形象相比较呢?那么,我想弄成『这位天才为何在一年间呆在回家部坚守沉默呢?堕落的天才誓要在这个春天再起!』这样的感觉」
渡部握住手中回转的笔,仿佛要刺上来似的对准我。
渡部
「怎么样?」
高桥
「过去的事么……」
渡部
「感觉你不太想提过去的事情呢?」
高桥
「……差不错吧。都是些不怎么好的回忆」
渡部
「这样啊。我并没有那种以挖掘别人讨厌的事情为乐的兴趣,那么就用先前的小剧场来写吧」
高桥
「……可是,把我的过去写进去,报道会更充实吧」
渡部
「话是这么说。可我没让你勉强哦。谁都有那么一段不愿对人说起的故事。笔力某种程度上比暴力更伤人」
高桥
「渡部同学,你会听吧。我这不流泪就无法倾吐的,哀伤的过去……!」
高桥
「……怎喵?你想说你过去的事了?」
高桥
「我从未对人提起过。因为向别人直言不讳地炫耀自己伤疤来博取同情是最差劲的行为。可既然渡部同学诚心诚意想听的话,我也不会吝啬。我成为回家部部员是有原因的,现在就将我哀伤的过去娓娓道来吧……!」
我扬起脸,用充满决意的视线看向眼镜妹。
佐藤
「高桥君没有朋友的原因,大致明白了吧?」
旁边传来冰冷而声音。这种东西我才不听。就算听见了我也不听。
渡部
「喵哈哈。娇羞的开关打开了呢」
就这样,应了新闻部员渡部的执拗要求,我推开心扉,开始追忆过去……。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名叫高桥的少年。
他是一位诚实、聪明、可爱的少年。
而且,少年高桥与其他孩子们有着一个决定性的差异。
佐藤
「是不是性格扭曲270度这一点?还是自我评价过剩这一点?」
高桥
「佐藤同学,听的时候请不要说话」
佐藤
「好好好,继续继续」
但有一点,少年高桥与其他孩子不同。
他是天才。
当他注意到的时候,自己的才能已经成长到了相当犀利的境界。由于记事早的小孩子有很多,幼年期的少年高桥在孩子们中并不那么出众,感觉只是稍微聪明一点,比其他孩子可爱一倍而已。
转机造访少年高桥的时候,是在小学四年级的夏天。由于棒球的受欢迎程度不如以往,坚持参加足球俱乐部和培训班的孩子数量减少,当地的少年棒球队走遍小学各班招募队员。而这个时候,少年高桥也被成功招收进了少年棒球队。劝诱少年高桥的不是他的朋友,只是一个放学之后闲来无事找他搭话的人。
少年高桥回应了这个请求,暗自怀揣期望加入了棒球队。
他对棒球并没有兴趣。
他的出发点只有一个,加入棒球部之后或许能交到朋友。
佐藤
「……稍微营造出一点悲伤话题的气氛了呢」
高桥
「对吧?这是悲剧的开端。当然,也是事先埋下的伏笔」
渡部
「不用那么费劲,希望你能言简意赅地归纳出来」
高桥
「我知道了。那就跳到比赛的场景吧」
隶属当地少年棒球队的少年高桥,仅用两周便得到了正式球员的宝座。四年级成为正式球员实属特例。但教练是硬派的实力主义,这也无可厚非。入队的第二个月,少年高桥力压五、六年级,以四年级的身份赢得了王牌第四棒的席位,可谓大放异彩。然而这种小事就被当做天才棒球少年,对少年高桥来说是不幸的。因为,他不只是天才棒球少年,而是万能天才。
其实少年高桥在参加少年棒球队几乎相同的时期,也参加了少年足球俱乐部。要问为何,
佐藤
「想交朋友吧?」
渡部
「也对呢。真可怜」
高桥
「……是啊」
并且,少年高桥理所当然地获得了足球俱乐部的首发位置,背负起了十号球衣。此时,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己过人的天赋。
状态正盛的少年高桥,又参加了少年网球俱乐部、少年相扑、少年橄榄球、少年卡巴迪、少年曲棍球、少年柔道、少年马球……总之加入的运动队数量多到连自己都不记得了,而且在以上的所有队伍中都发挥出了天才的能力。
可是,无论拥有多么优异的成绩,高桥君还是没能交到朋友。
佐藤
「那个、我可以说两句么?」
高桥
「怎么,佐藤同学」
佐藤
「因为初中到高中还有很多其他因素要考虑所以全都不谈,至少在小学男生的社会结构中,擅长运动的人应该就是赢家吧?」
高桥
「说的没错。小学时期的男生看上去都是这种感觉。既然这么运动万能,依靠队长的威信,交到两三个朋友还是不成问题的吧?」
高桥
「放在一般人身上的确是这样。不过坦率的说,两位太低估我的交际能力低下了」
佐藤
「……虽然我不记得对高桥君交际能力有过高的评价,但没想到高桥君竟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不对,应该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无能呢。……继续说吧」
好,继续说。
即便如此,我依旧是队伍的主心骨,所以表面上并没有人打算对我使坏。虽然依旧交不到朋友,但高桥君坚信着一定能够交到朋友。如果自己能在队伍中发挥力量,总有一天会得到其他人的认可。没错,直到那一天之前……。
那一天,高桥君对队友们说了很过分的话。
因为,高桥君从未察言观色。
你们为什么那么低能?
请不要因为你们低能成为我的累赘。
我口渴的时候要给我买冰咖啡。
有没有搞错,这牌子才不是我平时喝的罐装咖啡。
正确的话已经不记得了,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在高桥君回眸往昔的时候,方才认清这就是决定性的转折点。那时的高桥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且,队友们也什么都没说。但是,决定性的瞬间悄然而至。
第二个练习日,那个无法忘怀的星期六早晨。
高桥君一如既往地早上第一个到达练习场地的河堤棒球场。
由于他训练认真,总是最有干劲的一个。但是,那一天的情况变了。无论等了多久,其他队员也没有来练习。高桥君靠在墙壁上等待队友的到来,可无论过了多久都没有任何人过来。而且,教练也没有过来。日已西沉,少年高桥形单影只地站在河堤之上。背着毫无意义的棒球用具步履蹒跚当地走在回家路上的他,中途穿过了某家好味烧餐厅的门前。
请问,透过这家店的窗户,高桥少年看到了什么?
一、一边美滋滋地吃着好味烧一边谈笑的,除我以外的全体队员
二、一边温柔地看着他们,一边往杯中倒入啤酒的教练
三、一名队员突然透过窗户和少年高桥眼神交合,什么也没说,只是露出尴尬的神情
四、在玻璃的倒影中,少年高桥看到了自己虚无的表情
「好了,正确答案是哪一个呢」
「诶?智力游戏?感觉所有选项都有联系呢」
「嗯,那我选三」
「那么……我选一好了」
「答案是,全部都有~」
「啊……这样啊……」
那一天,明明有和邻镇少年棒球队的练习赛,联络网中唯独没有通知我。由于我在联络网的正中心,显然是有意为之。然后我所撞见的,就是比赛大胜之后的庆功宴。
高桥
「这样的事情在足球对、网球队、所有地方都遭遇到了,于是我看透了体育运动的本质」
佐藤
「……我原本以为高桥君是天才所以遭到别人嫉妒才会失去队伍中的容身时所,不过最后只是单纯因为性格糟糕才被赶出来的呢。责任全在高桥君身上呢」
高桥
「佐藤投出的直球与当时我完相比全毫不逊色。我玻璃做的心没办法承受了啊。不过这还只是一半」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对体育运动彻底失望少年高桥,重新变回了那个索然无味的小学生。这样的高桥君进入了初中。
佐藤
「就算人渣也要接受义务教育呢」
高桥
「佐藤同学,所谓的语言啊,虽然同样是语言,有的能救人,但有的是会伤人的啊」
渡部
「在教育基础设施完备的世界,所有人都能平等地接受中等教育呢」
高桥
「渡部同学不愧是新闻部的人。重要的就是利用这种用糯米纸将本质囊括进去的语言替换」
要说初中和小学的巨大差别,不管怎么说都要数社团了。有了社团大可不必参加校外的组织,可以通过参加校内的共同体,专注自己的兴趣。然后,通过这项活动能够学到克己和努力,品味胜利与挫折,培育出友情,运气好还能培育出恋情。啊,社团活动是的多么美妙的系统啊。
——当时的高桥君曾如此认为。就算说他肤浅也无可争辩。
不过,所谓的初中生都是那种肤浅的存在。不可以笑话高桥君。
于是,问题是加入哪个社团呢。高桥君无法再次提起对体育运动的热情。小学时的队友很多在初中也纷纷加入了运动系的社团,更为重要的是,到了中学,体育运动将会成为纯粹的肉体性能优劣的比拼,简直愚不可及。早该从小学时期那种好像决出猴山大将的过家家中毕业了。高桥君如此心想,其实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不管怎样,用过消除法之后,高桥君加入了文化系的社团。
所幸的是,高桥君所上的初中,文化系社团种类繁多,非常兴盛。而且由于允许同时加入多个社团,这份幸运让高桥君几乎参加所有的文化系社团。文艺部、轻音部、吹奏乐部、演剧部、化学部、生物部、历史部、将棋部、天文部、漫研、料理部、落研、ect……。
高桥
「一定是以为,加入这么多社团的话一定能交到朋友吧?运气好还能交到女朋友对吧?」
高桥
「没错!」
佐藤
「真可怜……」
渡部
「是啊……」
于是,某种意义上这一切都伴随着不幸,因为他果然是天才。
少年高桥在所有的文化系社团中全都发挥出了旷世的才华。无论在有肉体制约的体育竞技中拥有怎样的才能,小学生初中生之流都无法与成年人抗衡。但是表演与研究就另当别论了。
少年高桥时而发表出连成年人都自叹不如的艺术作品,时而发现生物新物种,时而用包子好可怕引得哄堂大笑,时而确定出邪马台国(注5)的位置,时而独自将自己做出来的超绝美味蛋包饭全部吃掉,可谓大显神威。人们常常谈起,如果他能继续在文化系社团多呆上一段时间,或许教科书上就会记载下名为高桥座的星座以及名为镐元素和鐈元素的化学元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