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小暑刚过，日头便毒得厉害。边伯贤在荷塘边搭了个凉棚，竹篾上铺着新鲜的荷叶，绿得能掐出水。陈浅坐在棚下的竹椅上，手里摇着他编的蒲扇，扇面上画着并蒂莲，是他照着塘里的荷花描的，线条虽有些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热不热？”他端着碗冰镇的酸梅汤走过来，碗沿还挂着水珠。见她额角渗着细汗，便拿起另一把蒲扇，替她往颈间扇风，风里带着荷叶的清香，拂得人心里发酥。陈浅喝了口酸梅汤，冰凉的甜酸顺着喉咙滑下去，看他后背的棉布衫已被汗浸透，便把碗递到他嘴边：“你也喝。”他低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着，水珠沾在唇角，被她伸手擦掉，指尖带着点凉意。

“下午去摘菱角吧？”他忽然说，眼里闪着期待，“塘里的菱角该熟了，比去年的更饱满。”陈浅想起去年小暑，他也是这样说的，却怕她热着，自己顶着日头去摘了菱角，回来时裤脚能拧出水，却把最嫩的菱角剥给她吃。如今他拉着她同去，竹筏在荷叶间穿行，他的手始终护着她的腰，怕她被荷叶杆划到，像护着件稀世珍宝。

菱角装了满满一竹筐，青紫色的外壳泛着光。边伯贤挑了个最肥的，剥开壳往她嘴里送，嫩白的菱肉带着清甜，在舌尖化开。“明天给你做菱角糕，”他边剥边说，“放些桂花蜜，甜丝丝的。”陈浅看着他指尖沾着的菱角汁，忽然发现他手背上的青筋更明显了些，像老竹的纹路，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安心。

大暑那日，桂阿婆送来些新晒的绿豆。“刚从地里收的，”她笑眯眯地往陈浅怀里塞，“煮绿豆汤最解暑，放些冰糖，甜得很。”边伯贤立刻生火煮绿豆汤，铁锅滋滋作响，绿豆的清香漫了满院，像把整个夏天的凉都熬在了锅里。

陈浅站在灶边看他搅动锅里的绿豆，见他往里面撒了把百合，便笑着问：“知道我爱吃百合？”他回头笑，眼尾的红痣在烟火里若隐若现：“你上次说绿豆汤里加百合更润，我记着呢。”绿豆汤煮好时，夕阳已经沉到山后，他把汤倒进陶罐，放进井里冰镇，说“晚上喝才够凉”。

夜里，两人坐在凉棚下看星星。银河在天上铺成条光带，亮得像撒了把碎钻。边伯贤忽然指着颗亮星说：“你看那颗，像不像你发间的杜鹃簪？”陈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笑了：“像，不过没我的簪子好看。”他低笑起来，把她往怀里拉了拉，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等过些日子，我给你用菱角壳刻个小玩意儿，串在簪子上，更别致。”

立秋前，向日葵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盘朝着太阳，像一张张笑脸。边伯贤背着竹筐去摘葵花籽，陈浅跟在后面，看他踮着脚够最高的花盘，忽然被花杆绊了下，他慌忙扶住她，自己却撞在花杆上，疼得“嘶”了一声。“笨死了，”她替他揉着胳膊，眼里却含着笑，“慢点摘，又没人跟你抢。”他握住她的手，往自己唇边带了带：“怕晚了被鸟啄了，你爱吃炒瓜子。”

炒葵花籽时，灶间飘着焦香。边伯贤往锅里撒了把盐，翻炒的动作格外轻，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陈浅坐在灶门前添柴，看他专注的侧脸，忽然发现他眼角的细纹深了些，像被岁月刻下的温柔纹路。她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瓜子壳，轻声说：“歇会儿吧，看你累的。”

“不累，”他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掌心按了按，“多炒些，冬天围炉时吃，暖和。”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颗用葵花杆刻的小太阳，边缘还刻了圈锯齿，像照着向日葵花盘刻的。“刚才摘花盘时刻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等晒干了，给你当玩意儿。”

陈浅把小太阳放在桌上，像藏了个秘密。她知道，他的心意从来都藏在这些笨拙的物件里，是葵花杆刻的太阳，是炒得喷香的瓜子，是踮脚摘花盘的身影，把“日子”两个字，过得扎实又温暖。

处暑那日，晨雾漫进了院子。边伯贤把晾晒的药材收进木盒，当归、黄芪、薄荷……分门别类地放好，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陈浅坐在旁边缝补他的旧衣裳，针线在布面上穿梭，忽然发现他袖口磨破了个洞，便用块青布打了个补丁，针脚细密得像槐树叶的纹路。

“别补了，”他伸手想抢，“我再做件新的。”陈浅按住他的手，笑着摇头：“补补还能穿，你看这补丁多好看。”他低头看着那方青布补丁，忽然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晨雾的凉意混着他身上的草木香，漫得人心里发暖。

夜里，陈浅靠在边伯贤怀里，听着窗外的虫鸣。竹筐里的葵花籽散发着焦香，桌上的小太阳在灯影里泛着光。他的呼吸平稳，指尖轻轻摩挲着她发间的杜鹃簪，像在数着上面的红绳。

她知道，明天醒来，菱角糕会在陶罐里留着甜，葵花籽会在竹匾里继续晾晒，而他会在她身边，像这山间的岁月，带着点热，带着点凉，把寻常的日子，过成一辈子也品不够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