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雾如纱,北城门外青草萋萋。
祁璇一袭靛青圆领骑装立在薄雾中,正俯身为马匹紧鞍带。鹿皮靴尖沾着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下闪着微光。祁瑜倚在旁悄悄打哈欠。
"祁侍讲今日利落。"怀礼策马而来,玄色官袍的下摆被晨风掀起一角。他目光扫过她高高束起的马尾,唇角微扬:"与学堂执卷吟诗的夫子判若两人。"
祁璇头也不抬,指尖灵活地系紧马鞍束带:"祭酒大人今日是来监工?"
"来偷师。"怀礼翻身下马,官靴踏碎草叶上的露珠。
祁璇手上动作一顿,还未答话,就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夫子!学生来迟了!"王澄邈领着几个跟班气喘吁吁地跑来,锦衣上还沾着酒渍,想是昨夜又去赴了宴席。他偷眼瞄了瞄怀礼,暗自庆幸自己赶上了。
祁璇扫视到场的学生,三十人中仍有半数未至。她抿了抿唇,从马鞍旁取出名册递给弟弟:"祁瑜,记下缺席之人,回去补交《论农事》四千字。"
秦一鸣悄悄感叹还好自己来了……
田垄边,老农周翁搓着粗糙的手掌,忧心忡忡地望着这片本该在芒种时节就栽完秧的田地。为了让学生们亲身体验,硬是推迟了几天。
"都过来领农具。"祁璇清点着竹篓里的锄头镰刀。身后学生们三三两两聚着,有人打着哈欠从马车里钻出来,有人骑在马上抱怨晨露沾湿了衣袍。
刘杰端坐马背,拎着锦缎衣摆眉头紧锁:"夫子,当真要我们下田?这要是弄脏了衣裳......"
一把沾着泥的锄头凌空飞来,刘杰下意识接住,顿时满手污泥。他僵在原地,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今日每人栽秧半亩,耕田一垄。"祁璇脱下外袍,露出利落的短打,"完不成的,午膳时看着别人吃。"
怀礼饶有兴致地看着学生们苦着脸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又悻悻移开。他唇角微扬,心知今日是被祁璇拿来狐假虎威了。
陈生二话不说,挽起袖子系紧裤脚就下了田。泥水没过他的小腿,他却如鱼得水般熟练。
"寒门子弟果然熟稔贱业!"秦一鸣站在田埂上指着满身泥点的陈生大笑,"这弯腰的姿势,活像个老农!"
怀礼正要训斥,却见向子昂已蹲到陈生身边:"陈兄,这苗间隔可有讲究?"
"《齐民要术》说'秧距八寸,深浅三指'。"陈生比划着,泥水顺着他结实的小臂滑落,"但实地栽种,还得看土肥水情......"
秦一鸣顿时噤声。眼见祭酒大人都卷起裤脚下了田,他再不情愿也只能磨蹭着往田里挪。
刘杰在田垄边踌躇良久,终于将锄头重重扔在地上:"祁侍讲!我等读书人学的是圣贤之道,岂能做这等粗鄙活计?"泥水溅上他的锦缎靴面,惹得他一阵嫌恶。
几人闻言,也迟疑着停下动作。
祁璇直起腰"刘公子以为圣贤之道该学什么?"
"自然是读经诵典,明理知义!"刘杰抬着下巴,"这等耕种之事自有佃户去做。"
有些虚胖的涂顺擦着额角的虚汗附和:"正是!我等将来入仕为官,难道还要亲自下田不成?"
田里的陈生握紧了手中的秧苗,指节发白。
"前朝有位江南巡抚。"祁璇声音清冷,"不知农时,强令百姓雨季播种,导致万亩良田绝收。"她顿了顿,"那位大人,可是当年殿试二甲。知道后来他家如何罚吗?"
刘杰脸色变了变,不必她说,自是革职刺配,家眷发遣为奴,终是脱了靴袜。一脚踩进泥里时,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陈生悄悄走过去:"刘兄,其实插秧有窍门......"
日头渐高,刘杰的锦袍早已看不出本色,但他栽的秧苗总算能站稳了。
午时的炊烟袅袅升起,学生们瘫坐在老槐树下。祁璇带着祁瑜在灶间忙碌,锅铲相击的声响混着饭菜香气飘来。
"这饭......"王澄邈捧着粗陶碗狼吞虎咽,突然盯着碗底愣住,"比膳堂的香。"
陈生夹起一筷沾着饱满米粒的嫩笋:"可惜这样的良种,寻常百姓吃不到。"
"为何?"累得直喘的刘杰连扒了半碗饭才有力气发问。
祁璇拎着菜刀走向鸡圈朗声回答:"上等粮送官仓抵税,中等粮运往边关劳军。"她利落地掐住鸡翅根,刀光一闪,"剩下的,才是百姓糊口的。你们吃的是我昨日买的精米,两百文一石呢。"
鸡血溅在泥土上,晕开一片暗红。祁瑜熟练地接过开始剁块,姐弟俩行云流水的动作让一众官宦子弟目瞪口呆。
炖鸡的香气弥漫时,祁璇布置了新任务:"各自入户打听三个问题,问题不许重复,自己拟,答得好的有加餐。"
刘杰看着磨破的脚底,苦着脸选择留下帮厨。小胖子涂顺如蒙大赦,立刻举手加入。两人蹲在灶台边择菜时,祁瑜轻声问:"阿姐,你今日折腾这么一遭,他们真能明白吗?"
祁璇往锅里撒了把野葱,香气顿时四溢:"一棵秧苗一棵秧苗地栽,总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