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三三两两散入村落时,怀礼正办公务,他余光瞥见祁璇从袖中掏出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列着问题:赋税几何、留种几成、借贷几分息...最后一个墨点还未干透,写着"何谓好官"。
"祭酒大人不去体察民情?"察觉到视线,她头也不抬地问。
怀礼合上公文,玄色衣袖扫过树皮斑驳的裂纹:"我在等更重要的答案。"
这下祁璇不找他说话了,他说的是他俩不欢而散那天他问的如有难处何不选他。
王澄邈腿脚快,兴冲冲地跑回来,手里还攥着一把农妇给的野果:"夫子!我问的绝对不一样!我问他们,若是朝廷允许你们自己选官你们选什么样的?他们说选会种地的。" 他分到一勺鸡肉,痛痛快快的席地而坐,絮叨讲着他的见闻。
陈生沉默地走进院子,衣摆上沾着灶灰。他在周翁家坐了整整一个时辰,老农给他看的税单皱得像是被泪水浸透过。"八石粮,三石税......"少年声音发紧,"剩下的刚够糊口。"
"灾年呢?"祁璇问。
陈生的手攥紧了碗沿:"卖地,或者......"他没能说完卖儿女。
向子昂气喘吁吁地撞进院子:"每户留种不过十之二三!官仓发的种子要现银买,可秋税又只收现银..."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展开是半把霉变的谷粒,"这就是去年官发的种,卖不出去折不了银还无处申诉。"他的碗里多了根鸡腿,只觉得以往都没今日的香。
炖鸡的香味渐渐被另一种沉重的气息覆盖。
秦一鸣带回了按着红手印的借据,陈生二次出发捧来装满苦菜粥的破碗,最后归来的几个学生甚至牵来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是村塾唯一的学生。
"问题重复最多的是该不该减税。"祁璇清点着记录,突然冷笑,"都说该减,可问到该减多少,个个都不敢答。"她舀起满满一勺鸡肉放在陈生碗里,"唯独你敢问'若抗税会如何'。"
陈生捧着碗的手在抖。他刚才亲耳听见农户说,前年有人抗税,被差役打断了腿,血把打谷场染红一片。
刘杰为了一勺肉忍着疼也瘸着腿就近问了茶摊老妪“您觉着读书人有用吗?”
老妪眯着眼笑了:"有用啊!去年村里来了个举人老爷,帮我们写了状子,少交了三成税呢!"
秦一鸣一愣:"那……您觉得我们呢?"
"若是能像夫子一样下田干活,你们青壮劳力就更有用了。"
暮色完全笼罩村庄时,学生们捧着碗蹲坐成一圈,连最挑食的刘杰都把碗底舔得发亮。
互相分享着彼此不知道的事儿,话题渐渐沉重。
祁璇开口,"为何《王制》要强调'冢宰制国用,必于岁之杪'?"
涂顺望着碗里最后一粒米饭,打了个嗝:"因为...因为没割完稻子,根本算不清该收多少税?"
话说的朴素,却是对的。
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蔓延,怀礼的朱笔在奏折上顿了顿。祁璇站在灶火余烬旁,看着学生们被火光映亮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比晨起时分明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