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圣明的主啊！我要忏悔！”

圣保罗大教堂里，罗鸿光正在进行第六十六次忏悔，自从三个多月前查出肝癌，他几乎天天都来这里，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话，收获同样的回答。

“主会饶恕你的。”

走出告解室，站立在肃穆的十字架前，罗鸿光觉察到今天牧师的声音与以往不同，等他回过头时，告解室里的牧师已经消失了。

由于肝癌，四十三岁的罗鸿光被医院强制辞退，接受治疗。一场大病，使他成为连海市最年轻的脑科学专家的梦想成为泡影。

约二十年前，他的母亲高烧后大脑瘫痪，促使中文系毕业的他重新开始学习脑科学专业，想靠自己的力量治好母亲的病。五年后，母亲的病突然恶化，手术治疗还有一线希望，那时的他正在医院做实习生，没有足够的钱支付高昂的手术费用。一个叫麦波的人找到了他，要求他销毁一个车祸病人的病历，以付清他母亲的全部手术费用作为酬劳。罗鸿光照做了，手术却失败了，母亲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鄙视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没能早些学有所成。电视里正播放着当天的新闻：一名司机肇事逃逸，事后自首，被判十五年，受害者——一位五岁的小女孩当场死亡。紧接着就是一条又一条的出行安全须知。罗鸿光百无聊赖地关掉电视，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几天前跟随急救中心外出救援的画面：十字路口，一个男人躺倒在血泊中，受了点皮外伤，旁边是一个女孩血肉模糊的躯体，她的身躯已经冰冷，没了鼻息。他们将伤者带回了医院救治。而这个伤者就是白朔，那个被要求销毁病历，现在又出现在电视上，成了那起事件的肇事司机的人。

他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要为肇事者顶包？病历的销毁必定与此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罗鸿光决心弄清这件事的原委，弄清自己是否为了钱财成了他人的帮凶，他现在能想象到的一切可能都与自己的道德观相悖。他开始四处搜集与这个案件有关的全部信息，根据他了解到的信息，白朔很有可能被真凶买通，而真凶仍逍遥法外。那个去世的女孩叫顾诺，他的哥哥顾允，很可能是这场车祸的唯一目击者。前不久，顾允因为妹妹的事离家出走，就再没了消息，罗鸿光决定找到他，当面跟他说声抱歉，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有可能的话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

他整整找了十五年，直至自己被死神下了召令。他开始每天去教堂忏悔，希望耶稣能听见他的心声，保佑那个孩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当他进行第六十六次忏悔时，那个孩子就在对面，聆听着他的祈祷与忏悔，原本紧攥在手里的刀收回了刀鞘，想杀这位“仇人”的念头一下子消失，只好在他凝望十字架时溜之大吉。

做完祷告，罗鸿光回到医院，做着每天的例行检查。三个多月来，他的肝癌几乎每天都在恶化，他只能把毕生对于脑科学的研究装进一本书中，无论是猜想还是已证实的结论，对医学的发展多少也是有帮助的吧。罗鸿光只希望未来的人不会再受脑神经疾病的困扰，也不会像自己一样，为了支付一台成功率不高的手术伤害他人。

一个月后，罗鸿光躺在病床上，看到电视里白朔被杀的消息，默默地闭上眼睛，与世长辞，飞向另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罗鸿光的枕边，放着一沓手稿，手稿的第一页写着：

《脑科学研究简析》 罗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