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七八月北京已经热透了，蝉鸣喧嚣，树闷的有一层浮沉，路边两三个大爷穿着半拉汗衫躺在阴凉处的躺椅里有一搭儿每一搭儿的扇风驱苍蝇。

小春热的满脸通红，本来白皙的脸滴出一排排汗来，坐在老北京酸奶摊子旁边和栾云平聊天。

“师兄师兄，你什么时候陪我出去买生活用品呀？”

两人自从前两天在一起后就属于是地下状态，这天儿想见一面就躲在天桥剧场的隔壁胡同里露天聊，一人一支老北京冰棍儿。

“周日行不行？周日不上班，我找几个喝过洋墨水的老同学开了张单子，咱们去各个市场绕绕呗。”

“好呀！但不许忽然有事儿把你叫走，师兄弟们的事情也得往后放放，你多陪陪我好不好？”

这老大不好意思的，栾云平虽然人缘不算有多好吧，但师兄弟们遇到什么大事儿了还总喜欢叫他出来拿个主意，尤其烧饼，一闯祸了也得叫栾云平出来串供，好糊弄师父师娘。为了这些鸡零狗碎，小春有两回的秘密约会都被他们给截断了，偏偏这地下情没处好诉苦去，只能等见着烧饼小四了，小春给煽风点火上上眼药，或者在爸爸妈妈面前拍他们两下子。真苦恼，北京之大，竟容不下一对小情侣。

“行！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两人也不带那个小灵通了大哥大了，就直接拿着钱去，谁来找也不好使，行吗宝贝儿？”

“师兄你说什么了？”

栾云平在相声舞台上虽然愣，也口对口脸对脸的说过好几回的宝贝儿，但是对小春，这是第一回。说完他也老大不好意思的低头，绝不肯说二遍。也是前天后台聊天呢，几位师兄弟不知怎么就寸了，陆续接了家属的电话，一个两个都是宝贝儿心肝的，他也终于回过神儿来，好像是得有点不一样的称呼哈。

“没啥！没听见就算，我好话不说二遍。”

说罢满脸羞红急忙摆手，也就是小春，上手就去掰栾云平脸前的两手臂，也不管自己手上的老冰棍儿汁儿就往师兄的里衬上蹭，一来二去的两人的手就不知怎么的捏在一起。

“宝贝儿。我栾博一定对你好，非常好。”

“栾博说的话栾云平认不认？”

“栾博说的话马凤英也认。”

“提栾博在家里好使吗？”

“别人不好说，你提肯定好使。”

其实即使是那天告白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仔细的说这一大堆话，那时候是两心相许，顾不上这许多的郑重。

“好。”

小春心里浩瀚却不会找不到边际。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来世上走一遭，就如无垠宇宙里一粒小小的尘埃，以前或许有来处，现在也终于都随风消逝了。但如今，在华北平原，在北京，在小小的胡同街口，她和一个人两心相许、十指相扣，许下了一生的归处。

此时天公作美，微风徐徐，两个人越靠越近，小春把头缓缓埋在了栾云平肩膀处。

“栾哥，赶紧啊，眼瞅着敲锣打鼓开演了您这个号活儿的总管人呢？”

郭麒麟慌慌张张从街角跑过来，就瞧见这么一幕。

“这怎么回事？”

郭麒麟自从上回和小春一起在栾家瞧见栾哥的相亲对象后，以为他们两的故事就回归兄妹情主旋律了，没成想还有这么一唯美画面映入眼帘。

小春看见自己哥哥跳跃重组的五官也有点想笑，硬生生憋回去了来着。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后台的师兄弟都买了酸奶和冰棍，让栾云平先走，和郭麒麟缓缓的就说了这个事儿。

“哥，我们真的挺好的，只是没打算现在就和大家伙儿都说了。”

“唉。不说也好，不说也好。就是吧，你们两之间客观困难太多了，不能怪我给你泼冷水啊，这个年龄啊啥的，你要去想想，栾哥家里肯定觉得他老大不小了，得结婚生子了……你们之间这……要是栾奶奶知道了不知道怎么说呢，我前天听妈说栾奶奶都要给栾哥再介绍对象了。偏偏你一走又四年，还是跑到那半球去了……对了，他去没去相亲啊？他会不会对不起你？傻丫头，可得问问啊，不过哥现在知道了，哥会替你盯着的。”

小春看着前头迈步走的人，心里一阵的踏实。

“我不问哥，我也不担心，我知道他和我是一根上长出来的两条藤，无论看起来多远，根都在一起。”

她那么幸福，郭麒麟第一回见。小春从小就很坎坷，这是他们都知道的，所以刚来家里的时候永远像一只流浪猫，提溜着大眼睛永远在害怕。是栾云平，一点点的关心，冬天冷了给暖手宝，夏天热了给买冰棍，心情不好了带出去吃好吃的，心情好了一起笑。

“行，你说好就好。”

郭麒麟身为唯一的知情人又担任起了伟大的掩护功能，兄弟们约周日一起出去哈啤撸串的时候、约着一起轧马路的时候，都是大林出口撇了栾哥或者取消了活动。

320路做到中程的地界有北京市最大的商场，小春和栾云平逛街，走的脚底都快磨破了，买的东西不少，到最后两人还逛了手表店。表可是个稀罕物，又算是奢侈品吧，那个年代奢侈品的柜眼睛都安在头顶上，看这姑娘少年虽然面容姣好却衣着普通——套头衫、格子裙的，连件儿正经西装衬衫都没穿，看起来土掉渣了，虽然拎着大包小包的，可见也不是能消费的起的主儿。

栾云平不管他们的冷脸，小春却很生气，她出身不高，最讨厌被人狗眼看人低的样子。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因为小地方出来的，英语口音不够地道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白眼，所以拼命也要往上读。

“咱们不在他们这里买东西，看不起人的。”

栾云平瞧见一只表有点爱不释手的意思，小春一看价钱吓得想跑，拉着栾云平的胳膊不撒手。

那是一只当年很时新的机械表，不仅防水还可以调各个国家的时区。

“您好，我要两只。”

小春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看师兄豪气干云地买了两只昂贵的机械表给她带上，自己的那只先放在兜儿里。

“师兄你瞧他们的脸，看见咱们买两只了那个表情，想想就过瘾……不过您哪里来的钱买这么贵的手表啊？”

“你师兄好歹也工作这么些年了，没一点存款可不是太废物了。这手表上可以看时区，以后你去了美国可以给我发短信、发邮件，你的白天我估摸着是我这边的晚上，以后我晚睡一会你早起一会，咱们保证每天交代交代，别落下对方。”

“知道了。”

小春因为语言的缘故，要早一些去美国学校上暑期课程，两个人可以腻乎的时间其实不多，听栾云平这么说心里难受极了。

“我走那天，你去送我吗？”

“那天有场，排好了都。”

小春知道他，她家师兄见不得离别，于是默默说好。

两人坐上熟悉的320路公交车，一路见山见水，坐在了两人最喜欢的倒二靠左玻璃窗边。小春的手指轻轻放在窗户上，纷纷点点着没人看得到的字。

栾云平的手越过她的手，轻轻开了一点窗户缝。

风吹进来，小春的发丝飘扬，一部分贴到她的脸上，一部分扎在栾云平的脸上。

她侧着半个身子坐在窗前，风迷的眼睛生疼。

“我舍不得你。”

栾云平从后头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