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我怕我们会分离
小春在学校里听人谈起德云社那一晚的曹某人叛离瞬间,陈燃作为她最亲密的好友也会不免好奇地问起当晚的详细情景。可是,小春也大都模糊了,只是朦胧记得当时被那位师兄指着鼻子骂的场景,他们眼睛都红彤彤的,不是兔子的红眼睛,是血管爆裂,一条条毛细血管在眼球里攀爬。小春从小生活在被暴力和欺诈裹挟的社区里,对这种血管蔓延式的愤怒非常害怕,所以栾云平当时的冷静和郭德纲王惠的伤心凄迷令她记忆犹新。
陈燃没有把小春的身份告诉别人,小春自己也没说,但她不停地听到同学们的所谓“内幕消息”,其实他们大都一知半解、鹦鹉学舌,也只是为了装点自己的社交门面多些谈资罢了。小春听的不耐烦,会约上陈燃一起去散步,枯枝败叶里小春的步伐既坚韧又笃定,他们在学校的凉亭里读书、讨论数学卷子。陈燃的家庭很好,英文口语的水平远远超过小春,他会帮她补课。
周末栾云平会穿越大半个北京城接她,从学校到天桥后台,小春坐在沙发上看小妇人的英文版,读到“they all drew to the fire, mother in the big chair with Beth at her feet, meg and Amy perched on either arm of chair……”的时候,伴随着高老板的快板声,夜幕低垂,乌鹊南飞,月明星稀,栾云平才下班。他换了大褂穿了羽绒服,提溜着小春的书包带她回家。
“后台是不是有点吵,以后要不直接回家得了。”
他瞅见小春手里的几本书,《little woman》、《家庭、私有制和国家起源》还有《卡拉马佐夫兄弟》。
“嗯。”
他想再和小春聊聊,但不知道如何张嘴。下午一场、晚上一场,还要给十几对师兄弟号活儿,小春仿佛对相声也不老感兴趣的——这孩子仿佛不太喜欢热闹的。
“最近在学校好吗?”
小春读了好多关于爱情的书,朦胧地明白出相爱的人最要紧的也许是说话投机,应该有平等的关系,有对事物相似的感受方法、思维方式、志趣和爱好,她非常牵挂栾云平,但不知道如何与他丰富地交谈,他总是很忙很累。
“挺好的。我这一周考试考了班上第三名,老师说我英语进步特别大,说不定以后能赶上我们班第一……陈燃还是老样子,我们两现在一起去读英文书,累了就去操场跑圈,师兄好久没见他了,精瘦精瘦的……”
小春努力调动起自己的热情,说到成绩的时候栾云平非常欣慰地揽住小春的肩膀,怀着无比的赞许。
“应该好好读书,你应该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其他国家的人是怎么生活的、怎么思考的。” 小春坐在公交车上,和师兄头抵着头。
“为了我们也要好好读书知道吗?师兄那儿还有《世界共产党宣言》、《飘》,都特别适合你看,以后你喜欢什么书就告诉我,我给你买新的。”
“师兄。”
小春的睫毛长而密,不住地向下闪动,眼睑轻薄的可以看见蓝绿色的血管……栾云平看着她的脸。
一旦被这双湿润的眼睛所凝视,一切都会滑向未知的深渊。
“我想出国读书。”
栾云平蹭了蹭她毛茸茸的脑袋,把她安置在自己的肩膀上。小春看着师兄脖颈间不断起伏的血管和喉结暗暗闭眼,她像一只沐浴春日雨水的小狗,不断期盼栾云平拒绝她出国读书的请求——孤独、经济压力、学业压力、语言或者不够时间准备等等。小狗很想躲在屋檐下,躲过这一场雨,虽然心中常怀好奇,但一阵阵的勇气是不足以支撑离开亲密家人的。
“去。”
小春的心变得空落落的,勇敢而无畏的师兄就像是人生之海上的一艘永不沉没的大船,风雨袭来,吹的船帆鼓起,她还是得以在师兄的羽翼庇佑下快乐安泰。
“可我不想离开你。” 她伸出手来环绕住师兄的脖子和肩膀,如同落水之人抱住救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关系的,小春,你知道吗,家人永远不分离,我们永远不分离。”
栾云平让小春坐好坐正,捧着她的脸,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两双明亮的眼睛碰在一起。
春花春月里,漆黑的海洋迎来了短暂的平稳。小春回家后就上楼,栾云平负责和师父师娘沟通出国的事儿。她躺在房间的地板上,安静的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小春立刻从地板上跳起来开门。房里没开灯,年轻的女子披着长发,细软的双肩不断抖动,白皙而充满忧戚的脸庞,月光为她镀上一层珍珠般的光泽。
“师兄,怎么样?”
“他们肯定都同意啊,什么你都别操心,师兄过两天找同学联系一个靠谱的出国的中介,你就读你的书就行。”
小春立刻扑到他怀里去,皮肉相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贴着他的不断起伏。
“可我舍不得你。”
“小鸟翅膀硬了都是要飞的。”
小船开始不停的摇摆,这样不安定的感觉让她瞬间回到了童年时代,这才是她对这个世界最本初的感受。
“我后悔了行吗?我说想出国是因为老师们介绍了好多特别好的大学,是因为陈燃说他小姨在国外能吃到特别多好吃的糖,是因为我想和你多聊聊,我感觉你不重视我,你就只在乎班社里的事情……”
小春还在喋喋不休,栾云平抱起她,让她坐在了书桌的上面。
“告诉你小姑娘,你很聪明,你不因该满足于眼下的这一点点安稳和幸福,你应该乘着你的天资和努力走到以前你跟本想也不敢想的地方去,师兄和师父师娘还有大林,我们都觉得你应该去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地方去……你应该有见识,明白吗?”
“师兄,我会回来的,你能先不结婚吗?你能等等我吗?”
世界是一个有漏洞的大水球,有一种叫做“时间”的水滴从里头点点滴滴地流逝。
那一晚的最后一个问题栾云平没有向小春保证,他回避了她的目光。等小春大学毕业他都该三十多了,即使还能顶住压力单身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还能不能配得上她,所以他没说,所幸,她也没再问。
小春就这么和陈燃一道去了美国,两个人都在斯坦福,录取的时候还上了北京市的社会新闻。有人跑到学校去采访他们两个,少年少女站在花红柳绿下,有超越同龄人的睿智和沉静,给人一种内心自由一番天地的感觉。
“我特别感谢我的家人,他们全力支持了我的梦想。特别是……特别是一位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他是我最强有力的后盾,我永远爱他。”
所有除了栾云平的人听到这句话的反应都不重要,小春觉得那一瞬间、好多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瞬间所有人都应该退出他们的世界,成为黑白色的沉默的背景板。电视机前的栾云平听到这句话默默来到家门口等她,想想又跑到学校门前,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刚搬来玫瑰园没有多久,小春恐怕不认路,我防着她走错道儿呢。半路上买了鲜花,门口的小吃铺子上买了牛奶,生怕自己穿的不够周正,躲在学校门口的柳树后头,阳光绚烂地照射在他刚刚剃光的青色的头皮上,这是一个静谧的周日,所有漂浮的云朵都在等她。
小春今天穿了浅蓝色碎花缎子的旗袍,绾起了长发,端庄娴雅的不像是一个敢主动和比自己大十岁的男性表白的女孩子。
“师兄!”
她朝他跑过来,果敢又坚定。
他们相拥,就像永远不愿分开一样。
“师兄我们在一起吧。我不怕我们分离两地,我也不强迫你非要陪我去美国,我只怕不能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