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

安霓做了一场梦。

人，都会做梦。

梦境缤纷迤逦，惊险刺激，温馨美好各不相同。

但这是安霓第一回做梦。

她睡着后，意识通过天地间的灵脉通道转回游戏，暂留于现实世界的身体感知到的响动像隔层雾模糊。

能主动、被动的醒来。

从未做过梦的人，自然也不需要睡眠。

无论什么东西交到她手中，会变成游戏里的一枚道具、一柄武器、一个任务所需物品。

所以黑金古刀，安霓提在手中轻若鸿毛，吴邪却得拖着。

为了让她看上去更真实，更便于完成任务，安霓受伤会痛，跑久了会累，饿了渴了也要吃饭喝水。

像设定好需求程序的机器人。

从未出错过。

张起灵梦到了喇嘛庙。

他不受控制地坐在石碓旁，手里举着镐头，专注地凿石头，上师让他淬炼出‘想’要的石头。

他不期然想到了工匠曾说的话。

一个人若有了心，也许是为了能够更好的伤害他。

上师从圣山带回了神女，神女便寂然守候在庭院中，数十年来毫无变化。

梦中，金色的佛塔尖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海拔七千多米的南迦巴瓦峰终年积雪，罕见地露出了真容，雪山棱角若长矛，在通透的金黄、碧绿、翠玉、雪白色彩交织下，形成一幅绚烂的画卷铺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间。

那颗没有心的石头在凿着石头，小喇嘛坐完早课，绕过他，向另一块天女般神圣空灵的石头奉上食物。

她肤色雪白，日夜在这儿枯坐着，经受着高纬度阳光的洗礼，不见半分变化，面呈微睡之相，显得沉静而安详，有种令人与她倾诉心事的平和力量。

“神女。”小喇嘛坐在她面前自顾道：“上师说您还未入世，不能唤做雍仲。可您入定在这儿，年年岁岁未曾变过，难道不是脱俗，悟得诸法空性与真谛了吗？”

凿石头的石头凿破了一块大石，毫不在意外界动静。

山上滑落了石头，杂碎了瓦片，工匠是家传的工匠，也是信徒，他来修屋顶。修完屋顶，他要带走神女，让她换个位置。

“要换到哪里去？”小喇嘛问。

工匠轻声说：“去拉姆拉错或玛旁雍错吧。”

拉姆拉错是寻找达赖与班禅转世的神湖，仁布雍错是能见今生来世的魂湖。

石头不闻不问，他不会离开这儿半步。

拉姆拉错和仁布雍错太远了，远到小喇嘛从未去过，但他却说：“那儿的人们也想看看神女吗？”

工匠道：“不，是神女要亲眼看看这人间。”

石头停下了动作，他吃了一口糌粑，继续凿石块，手背晒得发烫。

小喇嘛注意到了他的动静，问：“你也想看看人间吗？”

石头没说话。

工匠拦住了他：“他的人间不在这儿。”

但神女要去她的人间了。

工匠去修屋顶了，小喇嘛又去修习佛理了。

空寥无人的庭院重归宁静，张起灵走到神女像前。

“原来你早已在我身边。”

一颗没有心的石头，学会了‘想’，度过唯有呼吸与心跳的三日，雕刻出替他哭泣的雕像，随后离开了这儿，去履行他应尽的责任了。

漫长的百年时光，张起灵不断遗忘，不断寻回记忆，不断追求谜底，不断守候着信念。

唯独忘了喇嘛庙中的初见。

神女为何离开了喇嘛庙，入了人间。

好似记得，又好似遗忘了这一切。

他眼眸低垂，已成型的发丘中郎将双指抚摸神女像的额头。良久，他蹲下身，漆黑发亮的眸子倒映出对方玉白的面容。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我不如阿难。”张起灵说完这句梵语，又回到石头旁凿着。

这一回，他想记下母亲的面容。

上师取来最柔软纯洁的绸布盖住了神女。

神女像是玉做的，异常沉重，她不想走时，谁也无法搬动她，她要离开时，工匠一个人就背走了她。

神女像被孔武有力的工匠背走了，没人注意到，她裙摆内侧多了枚小小的安字。

这是哪里？

安霓站在陈旧的长廊下，莫名地打量泛着透明的双手，她在寺庙里来去自由，没一个人能看到她。

星辰闪烁光影变幻，时光荏苒，寺中岁月流转。

神女离开的日子，石头依然凿着石头，小喇嘛日日来送食物，上师从不打扰他。

工匠回来了 ，带回了神女。

玉做的神女一步步踏上台阶，送她前来的藏民跪拜在道路两侧。

她光洁着双脚踩在灰扑扑的石砖上，脚下步步生莲，曾经白玉无暇的头发黑鸦鸦束金莲冠，柳腰坦露不见蘼色，袖带飘逸抒情华贵。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这……好像是剑网3的游戏外观。

可她从来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