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记76

江适刚把外衣套到一半，就听见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动作一顿，扒着门缝往外瞧，正对上蓝湛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这人不知站了多久，素白的衣摆沾着点晨露，看着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蓝湛？”

江适干脆拉开门，一手还抓着没系好的领口，冲他笑得眉眼弯弯，带着点刚睡醒的狡黠，

“这是……特意来喊我过早？巧了，我刚醒。”

她故意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像说悄悄话：

“要不，你等我一刻钟？洗把脸刷个牙，保证香喷喷跟你下楼，怎么样？”

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点明晃晃的“贱兮兮”。

蓝湛的视线在她凌乱的发梢上顿了顿，又移开，耳根似乎泛起极淡的红。他没说话，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江适心里暗笑，这冰山还挺好拿捏。她“啪”地关上房门，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刷牙时差点把牙膏沫吞下去，梳头时扯得头发疼，对着铜镜理衣领时，忽然想起昨晚跟金子轩的密谈，还有对蓝湛瞒下的那些事，嘴角的笑淡了点。

罢了，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一刻钟后，房门再次打开。江适扎着清爽的发辫，额前碎发用发带束起，见蓝湛还站在原地，像尊耐心的玉像，忍不住打趣：

“蓝二公子真是言出必行，比那个说等我半刻钟却跑去找魏无羡摸鱼的江澄靠谱多了。”

蓝湛依旧没接话，只转身往楼梯口走，脚步却放慢了些，显然是在等她。

楼下早厅里人不多，伙计端上两碗桂花粥，一碟酱萝卜，还有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江适埋头喝粥，眼角余光瞥见蓝湛用公筷夹了个包子，动作规矩得像在演礼学教科书。

安静这东西，有时候比刀子还磨人。

江适舀粥的勺子在碗里搅出圈圈涟漪，眼尾的余光瞥见蓝湛正用银箸夹起一块酱萝卜，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盘。她忽然想起离开云深不知处时，前段时日还跟人家称兄道弟，说好的“一路同行，绝不掉队”，结果昨晚愣是把人抛在云深不知处，自己跑去跟金子轩搞“秘密会谈”——这算哪门子的同路？简直是把“我单飞了”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粥里的桂花甜得发齁，咽下去却涩得像嚼了片青柿子皮。

“那个……”

江适干咳两声，故意把话题往无关紧要的地方引，

“蓝湛，你看这汤包，皮薄得能透光，蟹黄馅鲜掉眉毛，比咱们上次在驿站吃的可强多了，是吧？”

蓝湛抬眸看了眼她碗里的汤包，没接话，只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那声“嗯”淡得像晨雾，听不出半分情绪，却让江适心里的小鼓敲得更响了。

她赶紧又夹起个汤包，用筷子戳了个小口，吸了吸里面的汤汁，烫得直吐舌头：

“嘶……这玩意儿看着温顺，里头藏着火呢。”

这话刚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不就是在说她自己吗？表面上跟蓝湛称兄道弟，暗地里却藏着不能说的事。

蓝湛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依旧安静地喝着粥。他喝得极慢，每一口都嚼得仔细，素白的袖口垂在桌沿，连褶皱都透着规矩。江适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比起疾言厉色的质问，这种沉默更让人坐立难安。

“对了，”她又找了个话头，故意说得轻快，“今早我醒来看见窗外有只白鸟，羽毛跟你这衣服一个色，飞起来特好看，就是……有点呆，停在枝头半天不动弹。”

她其实是想说“你跟那鸟一样安静”，又怕戳到蓝湛痛处，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蓝湛终于停下筷子，抬眸看向她，眸色清浅如溪：

“白鸟性静。”

“是是是，静得好，静得有格调。”

江适赶紧附和，笑得像只偷腥被抓现行的猫，“不像我，咋咋呼呼的，跟魏无羡似的，说不定在你眼里，我跟只聒噪的麻雀没区别。”

蓝湛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一丝不苟。

一顿早饭吃得像在受刑。江适放下碗筷，看蓝湛也差不多吃完了，赶紧找借口：“我突然想起城西有家绣坊，上次看中的那匹料子该取了，我去去就回。”

她刚要起身，就见蓝湛也跟着站起来：

“同去。”

“啊？”江适傻眼，“你跟着干嘛？绣坊是女儿家逛的地方，你一个大男人……”

“正好要买些宣纸。”

蓝湛面不改色，理由找得滴水不漏。

江适气鼓鼓地被他跟着上了街。她故意拐进七扭八歪的小巷，回头一看，蓝湛跟在三步开外，素白的衣摆在灰墙黑瓦间格外显眼；她假装在杂货铺前挑东西，趁老板转身的功夫撒腿就跑，没跑两步就听见身后极轻的脚步声——人家根本没被甩掉。

“蓝湛！”江适终于停下，叉着腰瞪他，“你这是跟屁虫成精了？”

蓝湛抬眸看她，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像在说“你跑不掉”。

江适没辙了，泄气似的往城西走：“行吧行吧，怕了你了。跟就跟，不过等会儿见了人，你少说话，听见没？”

蓝湛没应声，但看那样子，大约是默认了。

张记铁铺的门虚掩着，江适推门进去时，络腮胡张铁匠正抡着锤子打铁，火星溅得老高。她摸出怀里的莲纹玉佩，凑到张铁匠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话语说道：“张铁匠，我来取东西。‘金麟台上莲花开’”

张铁匠瞥了眼玉佩，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蓝湛，眉头皱成个“川”字，却还是往屋后走：“跟我来。”

暗门后的石室寒气逼人。张铁匠取出铜盒递给江适，刚打开，一股冷气就涌了出来。盒里的固元丹泛着青白光，纹路诡异。

“这是……”江适话音未落，蓝湛忽然上前，目光落在丹药上，语气骤冷，

“温氏的固元丹。江适，你与温氏有勾结？”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勾结了？”江适瞬间炸毛，把盒子往怀里一抱，梗着脖子反驳，“这是我托人从温氏内部偷出来的！你想啊，他们炼这种邪门丹药准没好事，我拿来研究研究，说不定能找到破解之法，这叫曲线救国懂不懂？”

她越说越顺，最后还瞪了蓝湛一眼：“还是说，蓝二公子觉得，对付温氏只能硬碰硬，连点计谋都不能用？”

“连这点信任都做不到，还谈什么一路同行、绝不掉队？”江适的语气中满是揶揄，却也巧妙地将早上的过错推到了蓝湛身上。这样一来，责任便不再只落在她一人肩上，而是成了两人之间一场微妙的拉锯。

蓝湛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眸色沉沉，却没再追问，只是转身走到石室角落，背对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江适抱着盒子，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点心虚。但转念一想，反正谎都撒了，硬撑也得撑下去。她哼了一声，对张铁匠道：

“东西我们拿走了，多谢。”

说完，她抱着盒子快步往外走，经过蓝湛身边时，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蓝湛没动，只是在她走出石室时，默默跟了上来。

阳光透过巷口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江适偷偷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蓝湛，心里嘀咕：这狗皮膏药，不仅甩不掉，还越来越难糊弄了。

……

江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