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在人间以本体白狐之身生活了十几年，妖界倾尽全力前往寻找。
原因居然就是，他想见她。
这种事，就算写在话本子里，宋芷瑶都不敢信，她何德何能，会使妖王挂念？再次反思许久，宋芷瑶觉得，自己也就剩这张脸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途遇回来，宋芷瑶觉得自己不能老窝在他的王座上，万一有别的妖来，实在是说不过去。自她从躺着的状态变为坐着就没再动过，这一动弹才发现腿压麻了。
宋芷瑶用手好不容易才将双腿搬到地上，撑着王座的扶手试图站起来，左腿膝盖处不受控制地开始弯折，这一弯折带着她整个人向前铺去，脸朝下沿着台阶滚了下去。
相比于夫予滚落时，宋芷瑶这一下砸的力道更大，小平台根本拦她不住，甚至越滚越利索一直滚到最底下。
她本就迷迷糊糊脑子不清醒，这一下又发生的太快，身体来不及自我反应，幸好初泪自发护住她的头部，没给砸个窟窿出来，只是腿部难以避免地擦破一大道口子，身体侧面的疼痛也在提醒着她，右边断了根肋骨。
这下左右各断过一根，真好，很公平。
宋芷瑶躺在地上看着暗红色的天空，思考自己上次滚下山道后，是不是也这么一副凄惨的样子？
原本就暗淡的天空突然更加阴沉，宋芷瑶眨巴眼睛看着上方盯着自己的两个人，哦不，两只妖。
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和一个四五十岁的书生。
“听说王带了个人类女子回来，居然是你。”女童同样眨巴眼睛看着他，外表看着年纪小，眼睛里却满满都是成熟的韵味，境界还比宋芷瑶要高，果然是个妖怪。
宋芷瑶并不意外她说的“居然”，这两勉强算是宋芷瑶认识的妖，和浮桦在妖界门口烤兔子时，就是他们两躲在空间褶皱里监视，气息独特且强大，宋芷瑶记得很清楚。
“你需要帮忙吗？”书生打扮的妖问道。
他们应该看到她滚下来了吧......丢人丢大了......
见她眼神躲闪没有回答，书生判断道：“既然不用我们就走了。”说着就要带着女童向台阶上方走去。
“等一下！”宋芷瑶喊住他，“我没说不需要啊......能不能顺道把我也带上去？”
“不能，你太重。”
宋芷瑶：“......”
她好想爬起来和他打一架，虽然他的境界似乎更高。
“木生，可是我们把她扔在这会不会不太好？”女童问道。
木生脚步顿了顿，“确实不好，但是这里只能步行，她太重。”
宋芷瑶：“......那麻烦你们上去以后帮我喊一下途遇。”
二人对视一眼，对她所用的称呼十分意外，女童走回来扒开她由于滚落而凌乱的头发，再擦擦她脸上的灰尘，怪叫一声飞快退开，“木生！！你看！！！”
木生瞳孔一紧，不顾书生的仪态沿着台阶向上跑去，女童快速跟上他，二人很快消失在宋芷瑶目之所及之处。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他们也认识她，总之现在，她还得自己爬起来。
此番狼狈，若是被天都里的人们看到，估计能当做一年的茶余饭后谈资。
宋芷瑶勉强坐起来，大概摸了摸自己肋骨，判断下具体的伤势，应该没有上次摔的严重，初泪有了经验，反应远比它主人要快。她还在思考肋骨要怎么接，途遇的衣摆就掠到了她面前。
这条长阶只能步行的规则看来对途遇同样适用，他是跑下来的，鬓边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边，呼吸也是急促不堪，看他着急的样子，宋芷瑶竟然有点高兴。
途遇不问她怎么摔的，伤势严重程度大概看看他心里也有数，直接横抱起宋芷瑶向上走去。他看着瘦弱，力气却是很大，怀抱稳稳当当很有安全感，漫长的石阶走完，大气也不喘。
也许下来时的急促感不是因为跑太快，而是太过担心。
她明明就不重，那个叫木生的书生真讨厌。
木生和女童就在王座旁立着，见途遇抱着宋芷瑶上来又是相互对视，木生微微点头，女童长叹一口气。
“残月，你监督木生，去把希河边没疏通的水脉全部疏通，一个月内若是做不到，就将雀别森林全部交给夫予管理。”途遇将宋芷瑶轻轻放在王座上，淡然吩咐道。
原来女童名叫残月。
残月应下，同情地看了看木生。木生不敢反驳，他知道自己活该。
“你们来有什么事？”
途遇一询问，两人才想起原来的目的。
“听说王回来了，我们就来看看。”残月答道。
这一听就是有宋芷瑶这个外人在，他们不好说话。
“途遇，可以给我安排个房间吗，我可能要在妖界再打扰一两日才能走？”途遇抱她上来时已经顺手替她接好了肋骨，只要稍微修养便无大碍。宋芷瑶越发感受到境界高升的便利，自己何时也能到达这样的程度呢？
途遇点头，想要将她抱去后殿，宋芷瑶摆手拒绝，“我现在可以自己走的。”说着就自己撑着起身，途遇不做理会，不由分说地抱着她去后殿。
宋芷瑶在心里告诉自己，好歹也是小白的主人，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后殿里的程设要比前面好很多，虽然依旧简陋，至少不是只有一张床，途遇轻轻放下她就返回了前殿，想必也是重要之事。
宋芷瑶在周围设了不透明的结界，解开衣服处理腿上的擦伤，江芜烟送了她很多瓶瓶罐罐，这点小伤一两天就能痊愈。只可惜灵气太过稀薄，否则连一两天都不用。
整个妖界仿佛化作为一块巨石，压在宋芷瑶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不能说是她定力不好，这种情景，换做谁能接受？
看这情况，妖界衰败已久，也就是说，浮桦曾经进来时，就已经这样了。或许，这也是立霞山从来不相信妖界能搞出什么幺蛾子的原因之一。
处理好伤口，又换下划破的衣裳，宋芷瑶这才解开结界。
残月就蹲在结界外等她，结界消散，她揉着脚踝站起，埋怨道：“怎么这么慢，我都要忍不住自己破开了！”
宋芷瑶有些抱歉，一直都心不在焉做事磨磨唧唧，也没察觉到残月是什么时候来的。
“王有事要忙，让我来陪着你直到你离开。啊！不是监视，是怕你在这边不熟悉，万一遇上不懂事的妖还麻烦，真不是监视！！”残月手忙脚乱地解释。
宋芷瑶笑笑，“我也没这么想。”
残月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可不想去梳理希河。”
“希河？这个名字倒是别致。”
听得这话残月的神色变得有些难以捉摸，似乎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最后改口道：“我带你去雀别森林转转吧，那里灵气充沛，你也能恢复得快些。”
到了才知道，残月口中的灵气充沛，也不过是相对于妖界其他地方而言，只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鬼梦树林，但看上去总比荒芜的砂石地要好很多。
“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梦树，看着倒是很普通。”书册中记载的鬼梦树，成林而生，自吐薄雾，误入其间的生灵都会被鬼梦树拉入无边的梦境，困死其中成为鬼梦树的养分。
“若是以后在人间遇到，你可千万也别这么想，会死的。”残月说道，神情严肃，不像是在吓唬她，只是面前颓丧的树林，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残月边走边用手拂过略显干枯的树干，偶尔抠下一块老树皮，搓成粉末散到地上，再长叹一口气，“现在的妖界，鬼梦树能够活下来已实属难得，早就无法产生鬼雾了。真是的，王为何要带你回来，让你一个人类看笑话。”
残月对她一直没什么恶意，甚至隐隐透着亲近之感，听她对自己的抱怨宋芷瑶左耳进入右耳出来，并不去在意，只学着她的样子在鬼梦树干上抠下一块干树皮。
当真干燥。
“妖界至少水还是有的吧？怎么干成这样？”
“嗯......希河之前出了点问题，相连的水脉遭到破坏，花了几年时间，还没完全修复。”
“妖界没有水灵珠吗？”
一听这话，残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周围，确认没有别的妖在，这才稍微舒缓了突然紧绷的脸，凑近宋芷瑶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听夫予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宋芷瑶不解。
残月一听就急了，声音逐渐扬起来，“水灵珠啊！不然你怎么知道!？”
宋芷瑶感觉残月和自己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心下有了主意，故意左右打量打量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夫予不是说不能外传，你小点声，别被人听了去。”
残月更着急了，但还是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仅能够两个人听到，“那他还把去人间偷水灵珠这种事告诉你，这个王八蛋，看我不弄死他！！”
这话可真好套。
发觉宋芷瑶脸上的不自在，残月微微一凛，这才意识到被套话了，刚想要发作一对上宋芷瑶漂亮的脸蛋又将怒气生生摁了下去，咬牙切齿道：“原来你才是王八蛋！”
宋芷瑶回以一个甜美的笑容。
残月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可恶得很，忍不住伸手捏上去，扯得宋芷瑶小脸生疼，直到将她双颊捏到泛红甚至微微肿起，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手。宋芷瑶双手捂脸疼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满眼幽怨地看着残月。
残月瞪着眼睛凶道：“看什么看，还敢套我的话，没把你扔到荒山野岭找个地方埋了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妖界没有水灵珠吗为什么还要去人间偷？”问完宋芷瑶就后悔了，理由这不是很明显，立刻改口道：“不对，以妖界的衰败程度，怎么可能孕育出水灵珠。”
残月破罐子破摔，转而和她认真地讨论起这件事来，“是夫予说的，人界现世的水灵珠不下于十颗，你有没有具体的消息，比如哪颗容易偷到之类的？”
来妖界之前才刚刚解决过五颗水灵珠的宋芷瑶实在无法回答。
“你要不在人间多转转看看能不能遇上未现世的水灵珠吧，现有的都被仙门百家看的好好的，除非你想挑起两界大战。”
残月满不在乎，“人界现在的情况，不就是在单方面地进行着两界之间的战争吗？我偷颗珠子又算得了什么。”
“是啊，人界没人管得了你，可你怕的也不是人界吧，如果我猜得没错，这种行为，途遇应该不允许。”
这幅嘴脸真是越发可恶了，“你能不能不要直呼王的名字？”
宋芷瑶一愣，“是他让我这么喊的，而且我也不属于你们妖界，称他为王不也很奇怪吗？”
道理是没什么问题，但听着别人随意地呼唤自己崇敬了上万年的统治者的名字，残月一时也难以接受。而且宋芷瑶说的没错，偷水灵珠这事，王是绝对不会允许的，换来的惩罚，也绝不止梳理希河这么简单。正因如此，她和夫予密谋许久，迟迟没有动作。
残月揉着头发十分气恼，一副小孩吃不到糖就耍赖的模样。
宋芷瑶越想越感觉有些奇怪，途遇不是带了皎珠回来，至少在水系问题上，妖界应该不用再担心才对。之前避着宋芷瑶的谈话，她一直以为是与皎珠有关，难道途遇没有告诉过他们皎珠之事？他取皎珠，另有所用？
看情况，途遇绝不会是最近才知道皎珠在大明国皇宫所以前来，他以小白的模样在天都待了十多年，又对皎珠格外熟悉，不可能感应不到皎珠的存在，只是没到需要它的时候。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最近开始不一样了。
宋芷瑶安慰残月，途遇毕竟是妖界之主，不可能不顾妖界，他一定有自己的考量。这些话同时也用来安慰自己，安慰自己止不住的对妖界的同情。
宋芷瑶跟着残月在雀别森林里走了很久，这片森林极为广阔，两人溜达了几个时辰半点没有走到边际的意思。夫予也是住在雀别森林，“夫予住的地方离我们现在的位置远吗？”
残月歪着脑袋大概估计了一下，“按我们现在的速度再走五个时辰吧。”
“......不去了，我们还是回王宫吧。”
是她小看了妖界，毕竟是和人间并行的一个世界，在人间御剑来往各处的时间都经常要按天来算，她居然妄想依靠双脚一日游遍妖界。残月应该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捂嘴笑了起来，“妖界是比人间小点，据记载，应该是人间的一半，你能一天赏完半个人间？”
“不能......只是从大门到王宫，还有雀别森林，感觉离得都很近.....”
“这一片因为雀别森林和希河的存在，灵气浓度相对还高点，现存的妖大部分都生活在这一片区域，剩下的，基本都是死地。千年前，为了集中灵气，王曾经使用过一个大规模的空间折叠法术，拉近了这些地方相互间的距离，就有了你现在感知到的，离得近。”残月解释道。
宋芷瑶的嘴因为不敢相信而微微张开，半天没有合上，“对妖界的本体空间进行折叠？！！！”
她的空间术法从一开始就学的很好，明桓学不懂的《筑空集》在她手里就像看话本一样简单，所以她很清楚，撼动一个世界的本体空间有多么困难，甚至可以说，根本不可能。
而这种不可能，途遇做到了。
“途遇怎么做到的？这可是妖界本身啊？？？”
残月遗憾地摇摇头，“只有王自己知道，我们都只是看到了结果而已。”
宋芷瑶掠遍脑海中所学种种，依然无法相信。
难道途遇真的成神了？
“走吧，这边有条小路出去就能到希河，可以从河上坐船回去，不过离开鬼梦林的话你要自己飞也可以。”鬼梦树是妖界难得存活的植物之一，堪称目前的妖界至宝，受到绝对的呵护。一次夫予飞过雀别森林上空时睡着，摔下砸坏了一棵鬼梦树，差点失去雀别森林的管理权限，从此途遇就在雀别森林上空设置了禁飞的术法，只能在林中步行通过。
“坐船好了，可以看看所谓的希河。”更何况，她会来雀别森林散步就是为了吸收灵气养伤，要是在这个伤口愈合的节骨眼上再动用自身灵力，岂不是减缓了愈合的过程，天都可还有个中毒的将军夫人等着她呢。
见到希河的瞬间，宋芷瑶明白了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希河，是希望之河。
与妖界的荒芜衰败不同，希河极富生机，宽阔的水面荡着银红色的波纹荡到对岸。河底也很深，低头，目光顺着清澈澄净的河水逐渐往下，直至被河底的黑暗吞没。
河面上偶有行过的船只，船头站一只无精打采的妖，有眼睛比较尖的会和河边的残月远远的挥手打招呼。
“还能留下这样一条河，也是难得。”宋芷瑶感叹道。
来到河边后残月脸上就一直挂着一幅捉摸不定的表情，不管宋芷瑶问什么，她都不肯回答，和第一次谈到希河时一模一样。宋芷瑶索性住了嘴，等她召来船只，顺着希河一路往下。
直到两人下了船回到王宫附近，残月才收住脸上怪异，只是也没恢复到最初的殷勤，眼神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希河离着王宫并不是很近，虽然比起从雀别森林原路返回要近很多。宋芷瑶依着自己的记忆大概判断了下，上岸的地方反而离妖界大门更近些。
有着雀别森林灵气的帮助和希河生机的滋养，宋芷瑶的伤势好了大半，斟酌一下她决定还是早点回去。虽然对妖界好奇众多，但是不能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依途遇对她的态度，以后再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养了他十多年呢。
“残月，你帮我给途遇带个话吧，我直接回人界去了。”
残月这才回过神，“你要走？”
“嗯，我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在天都还有要紧的事情等着我。途遇有事忙的话回王宫也不一定能见到他，你帮我带个话好了。”
“那......好吧，我送你去大门口。”
残月送她离开，来时的几只狼妖依然躲在巨石后，不时探头偷看她们。
“你自己路上小心点啊，伤也没好全，别飞着飞着掉下去。”残月十分担心，又劝不住她多留一段时间，只能一遍遍地唠叨让她自己小心。
“知道啦，我自己有数。看着不大点怎么这么啰嗦？”
残月撇嘴道：“不大点？老娘年纪都能当你老祖宗了！！”
宋芷瑶笑着挥手踏入大门。
“走吧走吧，迟早还得回来。”残月碎碎念着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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