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荒原之上的宋芷瑶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恍如隔世。
妖界没有昼夜交替，宋芷瑶自己带的时漏在里面记了四天的时间，也就是说，人间已经过去八天。
宋芷瑶心有余悸地看着缓缓消逝的两界通道。
幸好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相对较慢，否则以宋芷瑶所见的衰败速度，只怕妖界早已不复存在。
通道完全消失，只剩两尊骨蛟石像安静如初。
宋芷瑶收起对妖界的各种愁绪，抽出初泪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天都。
临近天都时，宋芷瑶突然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匆匆降下初泪落在一片树林中，双脚才刚落地，毕方绯红的身形就自虚空中逐渐显露出来。
许久未见，小鸟儿的毛色似乎有些暗淡，不复以往鲜艳的红。
宋芷瑶收了初泪插回发髻，在毕方回神之前用力弹了一下它的额头。上次被它不讲理地啄伤之事，宋芷瑶可还记得呢，奈何不好随意将它召唤出来收拾一顿，直到今日它主动现身。
毕方吃痛发出尖锐的啼鸣，落在宋芷瑶耳中就是：“你干什么！！你这个疯女人！！！”
神鸟的啼鸣在宋芷瑶听来只是一句抱怨，但在其他鸟类耳中，如同晴天霹雳，毕方叫声一落，树林里瞬间一阵翅膀的扑腾声，林间休憩的鸟儿争先恐后往外飞散开，不敢在这片区域停留。
宋芷瑶收回手，理所当然地答道：“报仇。”
毕方大概想起自己上次干了什么，没敢反驳，甚至担忧地看了看她的右手。宋芷瑶伸了左手到它眼前，干巴巴地道：“这只。”
毕方更怂了。
用头轻轻蹭了蹭她的左手，“你看你伤都好了，就别生气了。”
“不生气。所以你怎么突然跑来？出事了？”
毕方缩回脑袋，眸光变得有些哀伤，“其实这事你回天都也会知道的。”
“到底怎么了？”宋芷瑶追问道。
“不义安死了，乔秋也快了，别的召唤者，也死了好几个。”
虽然知道这是一件很快就要发生的事，但宋芷瑶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对你有了影响？”毕方对这些人的厌恶是显然的，若非只能以灵体现身，只怕自己就会杀了他们，所以它的哀伤，一定不是因为他们的死亡，而是对它，甚至是本体，产生了影响。
毕方点头，“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你面前了。最近才发现，血方石召唤者的死亡，同时会导致灵体的消散，再无法产生新的灵体。不义安一个人的死亡，就带走了四个灵体，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事，现存的灵体，不过七个，除了乔秋，还有剩余几个召唤者都已临近死亡之期......”
不用毕方继续，宋芷瑶也明白了结局，背后同时涌上一阵深深的寒意。
为什么这些召唤者，会在这段时间内，一个接一个去世？
“所以，你是来和我告别的。”
哀伤也染上了宋芷瑶的眼眸，她蹲在毕方面前，将它轻轻托在手心，用脸轻轻蹭它的头。“本体会有灵体的记忆吗？”
毕方眨眨眼睛，给与她肯定的回答。
宋芷瑶用手指轻轻戳戳它的小脑袋，“能就好，我以后去找你。”
“真的吗？！！！”
“真的，虽然你没法告诉我你在哪，但我相信肯定能找到你，你看，和你之间，我是最特别的那个了吧。”这种感觉不是现在，从以前就一直萦绕在宋芷瑶的心头，总觉得，她一定会有见到毕方鸟本体的那一天。
“你带着我的灵羽，到了离本体很近的地方，会有感应的。”
“你的灵羽不会随着灵体一起消失吗？”
“当然不会，那是我从本体身上偷来的。”毕方骄傲地仰起头，又是宋芷瑶熟悉的高贵神鸟模样。
“那我们就说好了，我一定会来的。”
毕方轻轻在她眉心啄了一下，不疼，更像是毕方温柔的亲吻。
身形也随着眉心触感的减弱而逐渐消散，宋芷瑶的手心最终剩下一片空荡。
要做的事，更多了。
天都的城墙已在眼前，宋芷瑶没有着急进城，而是站在城门口，抬头看着城门上的血方石。
因为这种石头，她进了立霞山。
因为这种石头，有很多人在先前的妖兽侵袭中存活下来。
因为这种石头，有些人成为了仙界之宝，也因此，倾付了所有的青春年华，最后再被夺走生命。
是的，夺走。
宋芷瑶怎么都不肯相信他们是因为阳寿已尽，别人她不清楚，但不义安和乔秋虽然衰老，只要不继续炼制工作，以仙门之灵气温养，再活个几十年一定是没问题的。
她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外貌，又站在路中央，很快就被人认出来，城门口的守卫也不敢去打扰，只能引着来往路人沿两边走。
天都有墙，但很透风。
不多时她站在城门口发呆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天都。
梅楠正好在齐王府和顾铭往讨论军务，城门司的消息自然最先传到这里来，顾铭往听完放下地图直接往外走，梅楠默默跟上，宋芷瑶去妖界本就是为了卢璇玉，也就是为了他，
顾铭往为此还和他发了好大的火。
他们赶到城门口时，立霞山的人在白树的带领下也来了，因着小师妹的面子，白树对顾铭往一向很友好，双方相互颔首问候，一起走出城门，看到了站在路中间的宋芷瑶。
目光定在血方石半天未曾动过。
宋芷瑶在妖界待了许久，消息不通，但对他们来说，不义安去世的消息已是几天前的事，见宋芷瑶的举动，大家也不惊奇，毕竟同是血方石的炼制者。
因着他们的死亡，本就不解来源的血方石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或许咒文所用的文字，只是刚好在大明国所在地曾经使用过，毕竟两万多年前的事，与大明国相距实在太远，在这里是很难找到线索的。
还是应该把重点放在寻找牧璟之事上，炼制之法是他，或者应该说是他师父给的，他就一定知道什么。
想事情想的太深，宋芷瑶半点也未曾意识到四周围了很多人，等她想好如何再去牧府寻找线索的思路回过神时，顾铭往、梅楠、白树和其他师兄，甚至还有官府和宫中来人，在两边和身后围了个满当，只有前方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阻挡她的视线。
饶是她现在脸皮还挺厚，也经不起这样的注视，脸颊瞬间通红，下意识往顾铭往所在处靠了过去，小声道：“王爷，我回来了......”
白树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小师妹，看来你和这城门很有缘，每次回来都要在这干点什么。”
宋芷瑶悄悄瞪了他一眼，顺便刺了根神识针过去，没用全力，只是想堵了师兄的嘴，谁想他依旧笑嘻嘻不为所动。
这才多久没见，白树的境界竟又提升了！
不过再提升，也不是宋芷瑶的对手，宋芷瑶微微用力，神识针便顺利地刺入白树的识海，他脸色一变后退几步，不敢再嘲笑她，只剩满脸的幽怨。
师兄妹之间的小动作都发生在须臾间，旁人只听白树数落了宋芷瑶两句就痛苦地躲开，只有迷惑和不解。
顾铭往拉了她的手，“走吧，先回去再说。”
宋芷瑶乖乖被他牵着走，走了两步才反应道：“去定远将军府，先去卢姐姐那。”
顾铭往就牵了她往将军府方向去。
梅楠不作声在后面跟着。
卢璇玉身上带的妖气已经从她自己住的小院扩散到了整个府邸，也就是说，整个将军府，都是夫予的气息。
......
宋芷瑶皱眉转头看向梅楠，他一脸坦然似乎并无不妥。
也就是说，她去妖界的这段日子，梅楠除了让卢璇玉活着，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容忍住在一个充满妖气的地方。
连顾铭往都觉得颇为奇怪，夫妇二人一齐用探寻的目光看向他。
梅楠依旧面无表情。
宋芷瑶放弃，转回头继续往卢璇玉的小院而去。顾铭往在院门外停住，梅楠也跟着他停住步伐，留在院外。
“你是不是做的有点过了？”顾铭往冷声道，“府中可还有你亲妹妹和其他下人，任这妖气扩散，对他们也很不好。”
“王爷，你见我在你面前动用过灵力吗？”梅楠反问道。
顾铭往略微思考，摇摇头。
“这就是答案。”
他都这么说了，顾铭往不再问下去。
再好的友人之间，也需要保持足够的尊敬和距离。
比起上次来时，卢璇玉的状态更差了，说是濒死也不为过，脸瘦得已没了模样，露在锦被之外的手臂也如枯枝一般失了生气。她迷糊地睡着，感觉有人握着她的手，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宋芷瑶满脸的担忧。
卢璇玉的贴身陪嫁丫鬟在一旁哭的一塌糊涂，宋芷瑶让她先出去洗把脸再回来，小丫头抽泣着不舍得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卢姐姐，我回来了。”
卢璇玉试图挤出一个笑容，然而身体的无力让她甚至无法控制好自己的嘴角，最终只是轻轻动了动，反而是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宋芷瑶拿了帕子轻轻将她的泪水拭去，“卢姐姐，没事，马上就会好起来了。”
“真的吗？我还会好起来吗？”她的话音很轻，将将够宋芷瑶听见。
“当然是真的，我已经拿到解药了，你稍微等一小会，很快就好。”宋芷瑶取出装有夫予精血的小瓶子，四周的妖气仿佛受到召唤般向着瓶子汇聚而来，卢璇玉看不到妖气，只是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有点不一样，瞪大眼睛看着宋芷瑶。
宋芷瑶打开瓶子，轻动手指分了一滴精血出来，精血离瓶，对于妖气的召唤力更强。宋芷瑶收了瓶子，让精血悬在指尖，掀起她左手的袖子，将精血滴了上去。血滴与伤口接触，立时钻入伤口，汇入卢璇玉的血脉之中。
宋芷瑶操控着精血在卢璇玉的身体里游走，带走她体内分散的妖毒，最终精血又回到伤口处，宋芷瑶将精血逼出，原本深红色的血滴已经变成了深紫的颜色，泛着阵阵腥臭味，卢璇玉一闻到这股味道，顾不得任何形象将头歪到床边吐了起来。
她已经很长时间吃不下东西了，只能靠着参汤等补品和梅楠不时输给她的灵气勉强支撑，半天也只能呕出一些酸水来，浑浊而漆黑，散发着同样的腥臭味，让她更觉得恶心。
宋芷瑶倒还好，虽然没来得及屏蔽嗅觉，但是比起之前杀过的妖兽，这股味道还好些。夫予毕竟是世间少有的大妖，比起神智未明的低阶妖兽要强。
这么一对比，宋芷瑶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是以前养在深闺的小姐了。
她施了个咒将污秽都清去，再用天灵火将沾染妖毒的精血焚毁，小院里萦绕的妖气也逐渐散去。
宋芷瑶在心里把梅楠骂了无数遍，自己一个断了肋骨的人还要帮他清除妖气。
又将夫予给的药丸让卢璇玉服下，虽然不能立刻恢复往日的容光，但她脸上的死气已去，原本浑浊的眼眸也逐渐清澈起来。
“瑶儿，我这是好了吗？”卢璇玉不敢相信身上的轻快通畅感，睁大眼睛向宋芷瑶求证。
宋芷瑶笑着理好她额前的碎发，“是真的，毒已经解了，我再给你开点药调养一段时间便能完全恢复。”
卢璇玉笑了，嘴角终于能弯上去，不是宋芷瑶熟知的大方得体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真挚的笑。
劫后余生。
宋芷瑶本以为她又要流眼泪，急忙取了自己身上干净的帕子，谁想她笑的很平静。宋芷瑶看她这幅模样反而更加心疼，忍不住说出内心一直的想法：“卢姐姐，和离吧，何必呢？”
卢璇玉敛了笑意，眸中刚闪起的光又淡了下去，“他没有对我不好。”
“但他也没有对你好。”
卢璇玉没有说话。
宋芷瑶清楚她的担忧，她和梅楠是皇上赐婚，是顾铭辰稳固朝堂的一种手段，从来就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更何况，一旦踏出定远将军府，她就是个弃妇。
不似乔颜天不怕地不怕的豁达和无所谓，卢璇玉十分在乎颜面，对她来说，和离是无法想象的事，左右是离开将军府，和离和被休，没有区别。不仅她没了颜面，整个丞相府都会受到牵连。
这种事，她做不到。
宋芷瑶不再和她说这个，将她的身体又认真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虞后，将躲在门外偷听的小丫鬟叫了进来，抄了一份江芜烟给的药房给她，吩咐如何熬制之后，辞别了卢璇玉。
临走前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她没有哭，只是放空了眼神，依然在想着宋芷瑶刚刚的话，可能还想了更多。
宋芷瑶想了想补道：“卢姐姐，结云山上的，不会被人发现，但你以后别再去了。”再去，就只是招惹是非。
卢璇玉身体猛地一颤。
宋芷瑶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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