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去妖气后的小院，雅致怡人。
宋芷瑶当然不会因这景致有所逗留，只希望快点离开。
院门口的梅楠依旧黑着张脸，也没有进去看看的意思。明桓也总是黑着脸，但他的冷漠会让人产生敬意乃至敬畏（毕竟掌刑），而梅楠的黑脸，越看越让人生厌。
卢璇玉便罢了，被教条礼仪束缚已久的深闺女子，宋芷瑶不对她有什么期望，梅楠身为天启境的大修行者，竟是如此没有担当，哪怕是装装样子，他也得对卢璇玉好些吧？
若是连最简单的相敬如宾都做不到，何必将人家姑娘娶进门，耽误人家美好年华？不敢抗旨这种事，宋芷瑶可不信。
宋芷瑶连白眼都懒得对他翻，一声不吭直接离开，梅楠对着她离去的背影认真行了一礼。宋芷瑶当做不知道，直接从府中飞身离开。
顾铭往没有跟上，宋芷瑶回到王府许久他才从正门口骑马回来。
很显然，他生气了。
虽然宋芷瑶一时没想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但是他回府一直到晚上都不来找她，这事就很有问题。一直到小梨将晚饭的菜肴摆上桌，顾铭往依然待在书房不为所动。
宋芷瑶吃到一半把筷子一放，突然明白了他生气的原因。
因为她跑去妖界了，自己一个人，只给他留了消息。
没想起妖界还好，这一念及，宋芷瑶再没有拿起筷子。
小梨偷偷看她的脸色，担心地问道：“小姐怎么了？是不是菜不合你的口味？”
怎么会不合，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小梨想了想又问道：“是因为王爷没过来？”
“是吧。”宋芷瑶含糊道，“我去书房看看他。”
“要把菜带上吗？”
“不用了，大概是吃不下的......”
顾铭往又是在处理公文，宋芷瑶一直感觉，只怕他处理的公文，比顾铭辰这个正经皇帝还要多。
她没有刻意隐匿气息，就站在书房门口看他，看他处理完一卷公文放到一边，再拿起下一卷，偶尔从中间抽出一册比对看看，再稍微停顿做出判断。
站的时间久了，肋骨处还是有些疼。
日夜兼程从妖界赶回，又替卢璇玉清除妖毒，驱散将军府中弥漫的妖气，看起来简单，但来源是夫予这种级别的大妖，没有一件事不耗费心力，饭也没好好吃两口，宋芷瑶感觉头有些发晕。
看顾铭往没有结束的意思，她转身想要离开，脚还没踏出去一步，就被顾铭往从身后抱住，“你可不可以有一点耐心，你知不知道我在家等了你多久？”
宋芷瑶很想说她不是没耐心，只是肋骨疼，但是因为这事原因实在太丢脸，从受伤时她就打定主意不让顾铭往知道，只好将这份无奈憋回去。况且，难得听顾铭往语气里带了点撒娇的意味，还挺有意思。
“我给你传消息了，又不是不辞而别。”宋芷瑶反驳道。
“我明明可以陪你一起去。”
“可是这事我一个人就可以啊，和水灵珠的时候不一样。”宋芷瑶边说话边转过身来，看着顾铭往眼中的期待一点一点散去，心里猛然一紧，她说错话了？
“瑶儿，我和你说过的，我只是希望你多依赖我一点。人的一生，年幼时依赖父母，成亲后夫妻之间相互依赖，从来都不是一个孤单的旅程，就连你在立霞山时，不也有你师父和师兄吗？为什么到我这里，你就总是不肯，是因为我没你强所以不放心吗？”
顾铭往的话说得宋芷瑶的肋骨更是一抽一抽地疼，但她又没有什么好反驳的，确实很对，所以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想过和他一起去呢？
是因为有途遇在吗？
好像也不是。
当时只想着，早去早回。
说到底，宋芷瑶总是会无意识地将顾铭往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会和他分享，但其实，也只是分享，仅此而已。
“王爷对不起......”宋芷瑶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事要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会越说越乱。
顾铭往抱紧了她，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我没有任何怪你的意思，也不是想让你有负担，只是一看到你，突然就压不住心中的失落感，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不知道，宋芷瑶知道，话本上说，爱上一个人，对她的感情都是藏不住的，无论是喜是悲。
“王爷，我会努力去改的。”宋芷瑶也觉得自己这个习惯不好，容易伤害身边的人，而且独来独往的，万一死了都没人收尸。
话说自己以前，有这么独立吗？
宋芷瑶腹间发出的响声很好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她不好意思地低了头。顾铭往笑笑，“你没吃饭过来的？”
“夹了两筷子......”
“走吧，回折露轩吃饭。”
小梨趴在桌边等她回来，看她身后跟着的王爷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蹦跶地跑去厨房重新端菜。
“小梨倒是机灵，说来也巧，你的初泪簪上，不就是朵梨花。”顾铭往看向她的发间，簪头上的晶石在烛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泽。
“说起小梨，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
“我这一趟出去，找到小白了。”
“找到小白？！”顾铭往有些惊奇，随即就变成疑问，他很确定，小白并没有跟着她回来，“小白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小白就是妖王。”
顾铭往：“......”
宋芷瑶又重复了一遍，“小白就是妖王。”
最初的冲击之后，顾铭往发现，如此一来，很多事情都能解释的通了。比如，这些年人间为何频频出现妖界大人物，只是偶尔现身又毫无动作，再比如，为何妖王对皇宫结界的漏洞会那么清楚，又为何对宋芷瑶的态度会很特别。
顾铭往想的很多，甚至开始怀疑，前两年的妖兽之乱，会不会与妖界无关，若是妖界所为，妖王还能安心在天都做一只宠物？
而负责看守妖界大门到人间一线的立霞山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此时再说不知情之类的话，可就难以服众了。
两年前还为此特意召集整个仙界齐聚立霞山商讨对策，才有了宋芷瑶后来的仙缘，这样看来，都只是立霞山的套路罢了。
这个消息看似简单，但若是细细品味，事情就不一样了。
以顾铭往的智慧，该想到的事情他自然都会想到，宋芷瑶会告诉他这件事，一来是想消除些他对自己妖界之行的不悦，再者，也可以让他对世间的局势有一个正确的判断。
以他的身份地位，这很重要。
“怪不得一直感觉小白特别有灵性，你走了它也就走了，原来是这样。”
“唔......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待在我身边。”
宋芷瑶身上，总是充满了他所不知道的事。
顾铭往突然想起她白天在城门口的举动，“你已经知道不义安长老的事了？”
“嗯......回来路上立霞山传了消息过来。”宋芷瑶其实有些不喜欢这样欺骗他，但她藏的秘密又很多，这都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每次都会在面不改色地撒谎的同时内心开始自责。
还是要尽快寻找线索，早日得知自己的真相，她应该就能坦然地面对顾铭往了。
顾铭往没有怀疑，这本是应该的事。
立霞山却也传了消息给她，只是消息来的太早太快，彼时她还在妖界，传来的消息消散在两界的空间之外，再无痕迹。
“但只有去世的消息，没有具体情况。”
“我们所能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五天前的事，古剑山只传了这个消息出来。”
宋芷瑶捏了捏因为好久没吃饭而有些消瘦的下巴，说道：“古剑山离着天都也有两天的路程，差不多应该要来人了，毕竟我在这呢。”
这话说的嚣张，顾铭往听着倒是没什么，这世间能够炼制血方石的人就那么几个，这个面子，她当然值得有。
只是没想到，这面子这么大。
来人是古剑山掌门积月。
虽然天都来往修仙者众多，多到顾铭辰都不爱搭理，但古剑山这种仙界大派的掌门亲自前来，也是百年间头一回。
毕竟到了这种位置的仙者，谁没事要去沾染一身俗世的气息。
积月的到来十分官方，宋芷瑶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旁边突然有些空荡，努力睁眼一看顾铭往正套上外衫准备出门，屋外的黑暗隐约开始散去。
“王爷，这还不到卯时，你要去哪？”宋芷瑶喃喃道。
顾铭往有些歉意地走过来，拢了拢她身上的被子，“古剑山递了正式的拜访信函来，巳时一刻积月掌门就会达到天都南门，我需要去做些迎接的准备。”
“古剑山......积月......积月？？？！！”宋芷瑶瞬间完全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指着自己不可思议地问道：“我这么有面子的吗？”
顾铭往宠溺地摸摸她凌乱的头发，答道：“恐怕是。”
宋芷瑶再也没法睡回去了，顾铭往走后，她就从被窝中钻出，打开衣柜翻找衣服收拾自己，慌乱半天后又将衣服扔回去，自己这是瞎激动什么。
一定是休息不够神识不清。
念了遍清心咒让自己冷静下来，宋芷瑶正常梳洗打扮完毕，时间还早小梨都还没起，便自己去厨房，在厨房嬷嬷震惊的目光中端了早餐回房间，喝着小米粥吃着小油条，静静等着积月的到来。
积月的亲自到来是宋芷瑶没有想到的，这份隆重的背后，必定也伴随着不寻常的目的。
既是递交了正式的拜访信函而来，该走的流程便一个都少不得，积月来到齐王府时，已是过了正午。宋芷瑶在荷韵亭等着他，顾铭往带人离得很远，给他们留好说话的空间，饶是如此，积月仍在凉亭四周布上坚实的结界，这才转过身对宋芷瑶行了个平礼。
不义安是积月的师侄，但因请石人的身份成为古剑山的长老，与积月以同辈相交，而积月又与宋芷瑶以同辈而待，这礼数周到没什么问题。
只是宋芷瑶从来不敢将自己真正放到与不义安和乔秋他们同等的位置，只以晚辈之礼敬之，积月的问候，宋芷瑶实在难以担待，连忙回了个弟子辈的大礼，两人这一来一回，倒是有些尴尬。
宋芷瑶敛了手势，说道：“上次去圣女峰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不义安长老，竟是您的师侄，我一直以为，会是您的长辈。”
“神石救人，也害人。师侄上个月，才刚满一百四十岁......”
修仙之人福寿绵长，尤其到了天启境，一般都能活个一千来年，不义安走得，实在太早。
“没想到您会亲自过来，我本以为，最正式不过派个弟子来。”
积月摇摇头，“我不放心。”
宋芷瑶眸色微紧，“果然有问题吗？”
“只是一种感觉，我其实没有证据。但自从师侄无法炼制血方石之后，多在门派圣地修行，身体恢复了许多，正常来算，活个一百来年不成问题，只是样貌衰老罢了。没想到半个月前，他的气息突然开始衰弱，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法挽回，然后......”
“会不会是中毒？或者中了某种咒术？”
积月再次摇头，“确定都不是，只是正常的衰老，正常到，让人觉得不正常。”
宋芷瑶领会了他的意思，“所以，您亲自过来，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古剑山？”
“我希望宋姑娘去的不是古剑山，而是圣女峰。”
“圣女峰？您的意思是，去看乔秋圣女？”
积月点头，“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据圣女峰传来的消息，圣女的状况也不是很好。”
毕方说过的，乔秋也快死了。
虽然毕方自己也不知道请石人的突然死亡究竟为何，或许去看看，能有点线索。
宋芷瑶应下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换言道：“可不可以让王爷陪我一起去？”
积月先是一愣，随即释然，毕竟年轻夫妻，先前又分离许久，不奇怪。“当然可以，如果你不介意，我们现在就出发。”
顾铭往和顾铭辰都在前厅等着，宋芷瑶自行忽略顾铭辰，简单把去圣女峰的事说与顾铭往，他当即应下，对顾古吩咐了几句，便随着积月离开。积月看着他们与顾铭辰之间的态度之冷漠，心下有了计较。
来时给足了大明国面子，离开的时候自然也要保持足够的礼数。
顾铭辰亲自将积月送到城门外，几人这才御剑而起，飞向圣女峰。
宋芷瑶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在心里将毕方的辞别与请石人之死来来回回想了许多遍，试图从中找到点有用的信息。反倒是顾铭往和积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先前虽未曾与古剑山有过太过接触，但是顾铭往作为大明国与仙界之间的联络人，这种维持场面的交谈自然不在话下，十分得体，又有宋芷瑶这层关系在，积月暗自在心里将顾铭往这个人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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