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一点的宋芷瑶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她立刻赶往城东客栈寻找白树,她没了传音符联系不上立霞山,但是白树他们可以。
“小师妹这只是你自己的猜想,若是师尊真的出事,我们怎么可能没收到消息,再说了师尊怎么会出事?”
“你把你的传音符给我就行,不用管那么多。”
白树不同意,捂紧自己的乾坤袋不肯给,“我作为天都的负责人,和门派的每一次联系都有特殊的意义,不能给你乱用!再说一遍,山上出事不会瞒着我们的!”
“如果不是我在这,山上当然不会瞒着你们,但是我在这,就不一样了。”
白树皱起眉,“什么意思?虽然你是师尊的爱徒,但是也别给自己戴太高的帽子。”
“师父不想让我再回山,但是如果出了事,他们也知道拦不住我,所以将你们也一起隐瞒,彻底断了天都的信息来源。”宋芷瑶解释道。
白树听完松了手,又再次捂紧,警惕地看着她,“那我要是把传音符给了你,岂不是要被师尊关上一百年的禁闭!”
“我只想知道师父有没有事,保证不回去。”宋芷瑶的神情分外严肃,没有一丝平日的调皮,白树犹豫再三,松开手将传音符摸出给她,还贴心地问道:“我的传音符能连接浮秦师尊和大师兄,你要找谁?”
“大师兄。”
宋芷瑶之所以忍着脾气没硬抢正是因为传音符的特殊所在,每个人的传音符都带有各自的灵力标记,外人是绝对无法使用的,且不同的传音符之间需要放置一起赋予一套独特的符阵方能正常沟通,宋芷瑶的传音符损坏,再无法与立霞山联系。
看她实在着急,白树直接利用传音符打开了虚影之境,传音符上缓缓飘出一面水镜,映出明桓黝黑的脸和不悦的声音:“何事?”
白树让到一边,水镜对上宋芷瑶的脸。
那边的明桓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又很快消失,捕捉到这一点的宋芷瑶抿紧了嘴,心中越发不安。
“何事?”明桓重复道,只是声音比起面对白树要温和许多。
“大师兄,你不会骗我对不对?”宋芷瑶认真问道。
明桓和她对视片刻后点了点头,“不会。”
“师父怎么了?”
明桓一愣,犹豫片刻后答道:“失踪了,现在还没回来。”
宋芷瑶蹙眉道:“师父失踪是件常事。”
浮桦的心思捉摸不定,十天半个月找不到人是很正常的事,说不定再一回头,他就在清湖边带着斗笠钓鱼。
“师父失踪前在后山烤着兔子,烤了一半炭火被浇灭,兔子上沾了师父的血。”
宋芷瑶好像头上套了金钟又被狠狠敲了一下,整个人都陷入混乱的轰鸣声中。
“瑶儿?”明桓看她状态很不对急忙喊了一声,对方并无反应,他又大喊了一声“白树!”呆愣在一旁的白树急忙一个清心咒打到宋芷瑶身上将她从失魂中唤回。
宋芷瑶浑身一颤,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完全失了血色,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瑶儿,师父没事,你相信我不会骗你。师父是掌门,生死自与立霞山相连,金钟未响一叶殿未黯,他便是无恙。”
人生重要之事之于浮桦,烤兔子一定排的上前三,他却丢下他的挚爱甚至使其沾上血迹,这是面临着多大的危险,他才会什么都顾不上。
在这世间,又有谁能够伤到已经立于尖端的浮桦?
不知怎的,宋芷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牧府房梁上的那四个字。
陨落之地。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而浮桦终究只是个人。
思及此处,宋芷瑶反而静下来心神,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对不起师兄,我失态了。”
“虽然知道师父没事,但也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师叔和诸位长老们正在四处寻人,又要对外隐瞒消息,山上未免有些乱顾不上天都那边,如果我没记错,今日便是会谈之期,你那边还好吗?”
“被我搞砸了,你知道的,我一向不会应付这种场面的东西,直话直说惹了一堆人生气,估计要给立霞山招点麻烦。”
明桓并不奇怪,也没有任何责备,“集会能讨论些什么不听也知道,你代表立霞山露个脸就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之后的事都交给师叔,他会解决好的。”
“嗯......”
“对了,听说你的传音符坏了,我已经重新找了一块好的,之后会附好符阵让人给你送过去。”
“谢谢师兄......”
“瑶儿。”
“嗯?”
“你做你的事就好,师父会没事的。”
明桓一直在和她说让她做自己的事,亦是在提醒她不要想着回山。回山是一条归路,可她应该要向前,不能回头。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所谓的前应该是哪里,陨落之地吗?
一直到很晚顾铭往才从宫中归来,宋芷瑶坐在王府门口的台阶上掌了盏宫灯等他,等着等着就失了神,直到手里的宫灯被人接过。
“夜里凉,坐在这里容易着凉。”
宋芷瑶仰头看了看顾铭往略带倦色的面容,起身扑进了他怀里。顾铭往一手将她环住,一手拎着宫灯离得尽量远些,“怎么了,早早跑了集会怎么还不开心了?”
“王爷,你说一个人要强大到什么地步,才能真正做到逍遥自在?”她将脸都埋在顾铭往的怀中,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
顾铭往想了想答道:“适可而止吧,太过弱小容易被欺负,但是过于强大,也意味着担当的责任会越大,更谈不上逍遥自在。”
“确实是。”宋芷瑶微微移开头,心疼的摸了摸顾铭往疲惫的脸,“对不起王爷,因为我的任性给你添了好多麻烦。”
“还好,你添的麻烦事立霞山的,不是齐王府的。”
“那王爷可不可以再辛苦一下背我回去?”
顾铭往笑笑放开环抱她的手,将宫灯递到她手里再转身蹲下,“你这么瘦,背你一点都不辛苦。”
宋芷瑶高兴地跳了上去。
王府门口的守卫目不斜视,权当没看见。
顾铭往不是在哄她,也不是因为修仙之人体魄强健的缘故,宋芷瑶是真的瘦,轻飘飘的感受不到什么重量,忙碌的他很多时候也顾不上关心她的饮食,只是大概按照她在府中的时间判断,她几天都不会好好吃顿饭,很偶尔才会睡觉。
仿佛身后有鞭子在驱赶,半刻都不敢停下。
他很想念她刚嫁入王府的日子,在荷韵亭里看书查案,看着小梨和小白在四周玩闹,也有时欺负下顾古,笑容温和而真诚。
不像现在,她虽然也在笑,但是笑意里会多很多东西,让他感觉离她越来越远。
走进折露轩,顾铭往看到了院中的冰屋。
大块的冰砖削的光滑平整,甚至细心地雕上了图案,有精致的花草,也有只粗糙的狐狸,雕刻的空隙中透出暖色的烛光来,将整个院子都罩在温暖之中,顾铭往的嘴角微微上扬。
“好看的是我雕的,丑的是小梨干的!”
从旁端了菜蔬的小梨大着胆子白了她一眼,反驳道:“小姐,你就不怕有一天小白回来看到这幅画气得再跑了吗?”
宋芷瑶看向天边装作不知。
顾铭往轻轻将她放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大夏天的,还要耗费灵力搭建冰屋。”
“天热的时候就是要吃火锅,而且我的水系术法修的.......”她本想说很好,到了嘴边又改作“修的不错。”
“天冷的时候你也这么说。”
宋芷瑶叉着腰问道:“你就说吃不吃吧?”
门派校服不如她平日的穿着端庄温柔,更迁就于弟子的练功修行,顾铭往之前未见过她这番打扮,加上叉腰的动作和嘟嘴的小表情,委实灵动,顾铭往忍不住微微低头。
宋芷瑶猛地后退一步,别过脸小声道:“小梨在呢......”
耳尖的小梨在冰屋内大声喊道:“我不在我不在!立马就走!!”
宋芷瑶:“......”
顾铭往不太自在地钻进冰屋,小梨瞪大眼睛瞬间从旁溜走,宋芷瑶看她背影渐渐隐没在黑夜里忍不住喊道:“小梨你慢点跑当心别摔了!!”
也不知那丫头听没听见。
今日的准备要比除夕的临时起意丰盛得多,顾铭往细细打量着冰砖上的刻痕,指腹沿着刻痕一路往下,笑道:“也不能说你雕的丑,这镇冰符本也好看不到哪去,小梨不懂这些。”
“就是,别看她雕的好看,差点断了我的符路。”宋芷瑶得意地扬起下巴,坐到顾铭往对面,“只要这刻痕不毁,冰屋就能一直都在,夏天乘乘凉,不是挺好?”
“的确是。”
这样吃饭的时候总是最好讲话,上次宋芷瑶就问了关于卢璇玉的事,宋芷瑶犹犹豫豫有事情想问他又深觉自私,只要是她问的事,顾铭往没有不告诉她的,甚至还会主动为她答疑解惑,她却是什么都无法告诉他。
不能说她的梦,不能说她对水的亲切和恐惧,不能说牧璟和他家房梁上的文字,更不能说她的脸。
她不敢。
顾铭往看她满脸愁绪,替她添了杯酒道:“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不用介意。”
“王爷,你不觉得不公平吗?如果换你问我事情,我多半都不会告诉你。”
顾铭往对此十分坦然,“我说过的,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同时秘密也会跟着变多,总会有些与你的境界实力相符的秘密,不奇怪,我同样也有不能告诉你的,只不过,我想你也不是问那些。”
话虽如此,宋芷瑶心里的歉意仍是挥之不去,踟蹰半天后方才问道:“在圣女峰的时候,我们谈到的权势之事,我想知道的更清楚一点。”
“原来是这事,本来也说要告诉你的,回来忙忘了。”
帝王家的恩怨秘辛,宋芷瑶原没有兴趣去了解,她现在不怕掌握这些秘密而引火烧身,但也不想掺和别人的家事。只是她越来越觉得,这些秘密与顾铭往关系那么深,她想要知道关于他的事,仅此而已。
“我小的时候,也期望过能成为大明国的君王,但是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位置的继承人,从出生便已经决定好,之后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在为他将来的帝王之位铺路,所以我的母妃被陷害逼着服了毒,我顺理成章地因为母妃失格永远失去了继承权。七岁的时候,我的修道天赋初显,父皇找了宫中一位迷途境的护卫教导于我,后来又觉得我威胁实在太大,四处找仙者收留,拜入苍岐真人门下,一直到父皇驾崩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宿命,就是一辈子守护顾铭辰和大明国,我能有今日的修道成就皆是由于我身上的顾氏血脉,所以我绝对无法抛弃对帝王的忠诚,这便是顾家人的宿命。近些年来朝堂不安,我便扮作权倾朝野的王爷,自然地将对顾铭辰有意见的人拢到我这边来,朝堂看似分作两派,每天都有人在想我什么时候夺权,其实我一直都是顾铭辰的人,至死无法背叛。”
怪不得任他权势壮大顾铭辰从不削减分毫,他对顾铭辰毫无敬意顾铭辰也只是一笑而过,势如水火的两个人偏又共同进退。
因为本就是站在一边的人。
宋芷瑶坐到顾铭往身边抱住他,后悔为什么要造个冰屋出来,他身上凉凉的很是落寞。
“王爷,不要相信宿命。”
顾铭往反手抱住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从来没信过,但我需要时间去改变。”
宋芷瑶仰头对上他落寞的眼眸,认真道:“你还有我,我可以帮你的。”
“你不是要走吗?”
宋芷瑶顿住,却又无法反驳。
“你直说没关系的,娶你之前不就说好了,你想走就能走。”
不争气的眼泪簌簌往下落,本来是她想安慰顾铭往,又反过来被安慰。
“你能有很多你要做的事,断没有把一个天启境的大修行者困在这小小齐王府的道理,只不过......”顾铭往轻轻用手指擦去她腮边的泪水,请求道:“你走之前,能不能和我好好道个别?”
宋芷瑶将他抱的更紧,“王爷你这样我都舍不得走了。”
“有想好什么时候走吗?”
这件事上宋芷瑶不瞒他,“留在天都过个年,和父亲说好了他年前就会辞官,还有,想和王爷一起看元宵灯会,两年前因为妖兽来袭没有看到,挺遗憾的......”
顾铭往有些惊讶,她居然还记着这件事,不禁有些喜悦,“说好了明年元宵一起看花灯。”
“嗯!”宋芷瑶在他的肩上蹭掉眼泪,舒适地倚在他怀中,“王爷,像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等我做完要做的事,你也恢复自由,我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这样过日子好不好?”
“明年你离开前,我们可是要写和离书的。”
宋芷瑶瞪他一眼,“那你不能再娶我一次吗?”
“也不是不行。话说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话都敢说。”
细数着回天都后的种种,宋芷瑶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像真是的,以前把你头发斩断都不敢见你,换做现在说不定能给你画幅画。”
“大概是在山上受的影响,我入门时间晚,又是师父亲传,大家都很宠我,师父又是个不正经的人,慢慢就学坏了。”
“又或许你本就是这种活泼的性格,只是以前在天都没机会发挥,现在有能力了便肆无忌惮。”
宋芷瑶转转眼珠思考片刻,深感认同,“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冰屋寒凉,炭火灼热,在这片空间构作一种微妙的平衡。宋芷瑶很喜欢有顾铭往在,即使她现在比他修为更高,只要他在,总是莫名多一份安心,一直站在她身旁,不离不弃。
极尽温柔,极尽宠溺,只要是她,从不拒绝。
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