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了天都的仙门各派,宋芷瑶觉得自己过得很好。
听闻他们会在天都停留一个多月,将攻打妖界之事筹划周全,顾铭往在其间奔波忙碌,经常到深夜才能回来,宋芷瑶备好饭菜或者点心等他,也听他说一些最新的计划安排。
“王爷,你这算不算是透露军情呀?”
“算,所以你如果去告密,我会死的很惨。”
宋芷瑶微笑着抽走他的墨月。
一个晚上不再练剑,一个晚上不再冥想,让夜晚恢复它最初的模样,睡觉。
白日里宋芷瑶无事,去了定远将军府看望卢璇玉。
她的身体在一天天恢复,已经能在侍女的搀扶下在无风时到院子里走走,见宋芷瑶前来又惊又喜,“王妃怎么有空过来了!”
宋芷瑶替过侍女扶住她,“姐姐这话就是在怪我没来看你了,我这大闲人一个的。”
“你要是大闲人这天都里还有几个敢说忙的。将军偶有说起你的事,你在天都也是不容易。”
两人绕着院边走,宋芷瑶还特地用灵力隔开偶尔吹来的凉风,避免卢璇玉在这体弱之时再着了风寒。
“入秋了天凉,姐姐还是多在屋里养养。”
“总在屋里,人都被憋坏了。”
“改日我让小梨给你送点话本过来,你看看也好打发时间。”
卢璇玉连忙摆手,“我可不好这一口,若是有好的诗集倒是不错,不过想你也没有。”
宋芷瑶面上一红,卢璇玉是典型的才女,和自己这种看话本混日子的人完全不一样,“我去王爷书房给你找,他那多得很。”
“这算是在炫耀吗?”
“......应该不是。”时间久了倒是把这个给忘了,一时嘴快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王妃不用多想,我已经看开了,我这样的人本也不配,像你这样能和王爷并肩而立的,才是最好。”
这份坦然让宋芷瑶惊讶,想想又觉得理所应当,毕竟她是卢璇玉,只不过,也因为她是卢璇玉,是丞相府的长女,担着这个名字,没法放过自己。
“卢姐姐,你还是想待在这吗?”
“当然,我是梅楠明媒正娶的妻子。”
听她所述,梅楠还会和她讲讲天都之事,关系应该相较从前好了些,宋芷瑶只能收起自己的闲操心。“罢了,若是他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至少能帮你打他一顿出出气。”
卢璇玉捂嘴轻笑,“这倒不必,本就是因为朝政而被绑到一起,他也是受害者,不能把错都怪到他头上。”
在院中走了一会后宋芷瑶又搀着卢璇玉回房间,陪她换了新衣服再梳妆打扮,挑选珠钗发饰的情景一如幼时。难得有闺阁好友相伴,两人嬉笑着闹了许久,卢璇玉突然看看窗外,担忧道:“这个时间,梅姝快从军营回来了,瑶儿你要不先回去吧,你今日独自前来,梅楠也不在府中,我怕她又找你麻烦。”
宋芷瑶拿了朵绒花簪在她发间,满不在乎地答道:“我又不怕她。”
卢璇玉握住她的手劝道:“我知道你厉害,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最近脾气越发不好,你就当帮帮我们府中的下人吧。”
宋芷瑶无奈应下,辞别卢璇玉。碍于礼貌步行出府,在大门口正正撞上骑马归来的梅姝。
她想御剑离开,那边马上的梅姝立即一鞭子抽过来,宋芷瑶往左一步避开,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这可不能怪我。
“我好歹也是将军府的客人,梅三小姐就是这么待客的?”
梅姝收了鞭子跳下马来,“我将军府可不欢迎你。”
“这将军府好像也不是因为你而称作将军府吧?”
“你!!”梅姝又是一鞭子甩来。
宋芷瑶轻而易举地用两根手指将鞭子夹住,指上稍微用力,长鞭断作两截,“几个月没见修到了择路,进步倒是挺快,只不过你这心浮气躁的,花上十年八年也未必能择一条自己的道吧。”
“这算是报复?”梅姝冷笑道。
“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有资格站在王爷身边,不会拖他的后腿。”
梅姝看着宋芷瑶面上的从容,越发觉得这张万人夸赞的脸令人生气,握紧了拳头又是无力地松开,凶道:“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我很期待。”宋芷瑶笑笑,御剑飞身离开,还贴心地施法替她接好了鞭子。
她的态度越平淡,越能将自己的位置摆的高,越能气到梅姝,卢璇玉的担心,或许更应该分予梅姝,执拗着不肯放下,也是可悲。
顾铭往对她从未有过想法,有没有宋芷瑶,她都不会是齐王妃。
还不如学学卢璇玉趁早放手,以她的家世地位,什么样的夫婿寻不到。更何况,梅楠已经为了朝堂娶了卢璇玉,顾铭辰不会再为难梅姝,她本该生活幸福。
说到执拗,宋芷瑶想到了乔夏和乾坤袋里的竹杖。
世上的执拗之人,从来都不少。
似乎是在几日之间,天都突然从初秋入了深冬。
明桓说要送新的传音符来,却迟迟没有消息,宋芷瑶跑去找白树,他哭丧着脸埋怨道:“小师妹,你找我也没用啊,上次帮你找过大师兄后他就切断了我的传音符,我们现在都像是一群没人要的孩子!我都想着要不要派人回山了!”
宋芷瑶扶着额头放弃对立霞山的担忧。
担忧无用。
从浮桦开始,每个人对她的期望都是去做她想做和该做的事,这些言语和鼓励汇作一根长鞭,时时驱赶着她向前不许回头,有时她自己都会忘了最初的目的。
她摸着自己的粗糙的脸,看着镜中完美的容颜。
这和从前完全相反,以前是能看到摸不到,现在是看不到但能摸到。
是不是说明她离自己的真实已经越来越近,所以浮桦才会一直催促?
他明明一直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肯说。
现在更是不知身在何处,面临着怎样的危险。
这么一想,她为了自己的私欲想要留到年后是不是太自私了,明明已经找到线索,明明可以立即出发。
大雨猝不及防来到,夹带着漫天的寒意,宋芷瑶浑身一哆嗦,躲进了街边的客栈,巧的是同来躲雨的人里,她看到了积月。
“掌门好久不见!”宋芷瑶按着齐王妃的身份微微屈膝行礼,并不想担着立霞山的名头行后辈里。
积月不介意这些,抬手示意她起身,“仙界的大风吹不出王妃,倒是这人间的大雨更管用些。”
“掌门说笑了,早想着等您有空的时候去拜访一趟,今日巧了。”
两人在角落里寻了个座,设了个小结界与周围分隔,宋芷瑶这才问道:“当日逃的急,也不知圣女峰上后来发生了什么?”
“你个丫头把人家的门派秘境都带走了还好意思问我发生了什么?”
听积月的话语间多只是抱怨之意,宋芷瑶松了口气,但是愧意难掩,“实在对不起,不是故意扔下您的,当时我和王爷的处境多难您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在圣女峰露个面,那可真回不来了。”
积月摆摆手叹道:“罢了罢了,幸得我们古剑山平日里脾气不好,才救了我这小老儿一条命。”
“您境界高深,就知道您肯定没事的。”
积月瞟了她一眼道:“别给我戴高帽子了,虽然不知道你说的那种茶是怎么回事能让你不被毒素侵扰,我可是因为乔夏的精血毒吃了不少苦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没和乔夏达成什么奇怪的约定,古剑山没有这种念头,至少在我手里不会有。”
这话倒是很容易让人听出点别的意思来。
不仅在各个门派之间,就算是各自门派中,明争暗斗从来不会少,积月也有他的难处。
“宋姑娘,抛开师侄的托付,我打心底里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浮桦仙尊看人的眼光,果然错不了。但是你这一次,是真的错了。”
宋芷瑶抿嘴没有回答。
积月也不恼,施施然继续说道:“虽然不知原因,但立霞山对于妖的恨意相比其他门派来说一直比较弱,奈何是仙界第一大派底蕴深厚,又有浮桦仙尊的强悍境界支撑以及浮秦仙尊圆滑的处事,即使再多不服,大家也找不到一个对付立霞山的缺口。就算不同意讨伐妖界,你也该忍忍,立霞山只派了你来面对一众长辈,势必会受到刁难,讨伐之事无法阻挡,你稍微好言两句,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对你对立霞山,都好。”
“您是想说,我现在成了立霞山的那个缺口吗?”
“你若做的好,立霞山依旧是铜墙铁壁,稍有错漏,大势难挡。人们做事,很多时候都只需要一个借口而已,逼急了,这个借口甚至不需要服众。缺口也好借口也罢,你不要选这条路,你现在的立场,真的很危险。”
难为积月这样的仙门之长愿意掏心掏肺地跟她说这些话,不管是因为不义安还是他个人的欣赏,宋芷瑶都极为感激,“真的谢谢您,不过,我从没有打算站到妖的那边,我清楚自己的立场,只是就事论事罢了,都是为了人间,出了事受苦最多的还是普通百姓,我只是希望能真的帮到他们。”
积月颔首表示认同,“你能清楚就好,切莫失了本心。”
“如果古剑山有用得到立霞山的地方,您尽管开口,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
积月摸着胡子笑了两声,“这就不用了,古剑山上一点破事,我还是能解决的。集会这边快要结束,各门派忙着往外撤人,这几日天都会比较乱,你若无事别乱出来溜达了,万一遇上圣女峰的人,就算乔夏不能在天都对你动手,也不会让你好过,西王母那边看你应该也是不顺眼,还有三剑阁等几个小门派,听说先前因为血方石之事与你也有过节......”积月说着说着自己都嫌头疼,“你小小年纪的,怎么就招惹这么多仇敌呢?”
宋芷瑶十分无辜,实非她所愿。
“好自为之吧,可别下一次见面就要刀刃相向。”
宋芷瑶连忙摇头否认,“不会不会,我很老实的。”
客栈外的雨声逐渐减小直到消失,二人在客栈门口道过别,宋芷瑶目送着积月远去。
街道上积了一滩一滩的小水洼,打湿着行人的衣摆,积月并未动用灵力,任由水渍溅上他昂贵的外衫。
宋芷瑶对着他的背影恭敬地行了一礼,无论将来如何,积月今日的恩情,她记下了。
大雨过后,天都寒意更甚,催促着初雪匆匆来到。
想着答应卢璇玉的诗集,宋芷瑶抬脚去了顾铭往的书房。
顾铭往的私藏丰富,但是整理的很好,很容易就找到宋芷瑶想要的诗集,她大概翻看一下,挑了两本孤僻的诗集打算让小梨送过去,正想离开时忽然想起顾古说过的暗格。
此事被她抛在脑后太久,她又少来书房,竟忘到了现在。
左边的墙上挂了一副普通的山水,色调清浅,也没有落款,宋芷瑶对此研究不多,认不出是哪位大家的作品,干脆放弃探寻将画掀开。
画后是一个普通的暗格,挂了一把精致的小金锁,没有灵力存在。
宋芷瑶抬手在锁上轻轻一敲,锁孔自动打开,暗格里放了两个画轴,宋芷瑶将其取出,铺到桌上。
第一幅上画的是一处围墙,墙后种了一棵梅树,伸了粗壮的枝条出来,这应该是春天的时候,枝上只是抽了几枚绿芽,缀着刚凋零不久的残花。
宋芷瑶看这段围墙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看过,她取了镇纸压好画卷,再摊开第二幅。
画上的是槐花盛开时碧流山的清流亭,一个身着粉色裙衫的少女坐在亭中微微偏头看着落到手心的槐花,半边柔和的侧脸极尽美貌,槐花绽放之盛,夺不去她身上一丝一毫的光彩。
这个少女宋芷瑶认识,这幅画她也有。
正是因为这幅画,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看到的自己和别人眼中不同,从此在宋府躲了五年。
她想起来第一幅画上眼熟的围墙,那分明就是宋府的后墙,以前墙边种有一棵梅树,后来生病枯死宋晔让人将树挖了去重新栽了一丛秋菊。
一直以为赏花宴是她和顾铭往的初遇,原来这么早的时候,顾铭往就认识她了。
怪不得少女们的踏青会特地请来宫廷画师为大家绘制肖像,有齐王在背后,一切都能解释清楚。
只是自家的后墙又是怎么回事?
宋芷瑶收好画轴,去定远将军府门口堵了梅楠,梅楠见了她并不行礼,反而警惕地退开几步,“王妃有何事?”
“有点事想问你,关于我家王爷的。”
“王爷的事王妃直接问他不就好。”
“我救了你夫人的性命。”
“王妃请说。”
“大概八年之前,天都闺秀去碧流山踏青时有人请了宫廷画师为大家画了副画,梅姝也在,这事你应该知道吧,我隐约记得你那时候是在天都。”
梅楠的神色变得十分不自然。
所谓宫廷画师,必是皇家专用,一般人很难请动,这样的人为妹妹画像,就算不裱起来挂在房间,梅楠也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他的神色更是很好的暴露了他在此事之中一定扮演了某种角色。
“让我猜一下,是王爷请了画师,然后你骗梅姝说是你请的,她那时候年纪小,肯定不知道宫廷画师意味着什么,顺理成章带去了碧流山,而后再把我的画像重画了一份对吧?”
梅楠默认。
“好了,这算是我自己知道的事,梅将军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比如,王爷第一次,是在哪见到的我?”
“王妃,这种事,你应该问王爷。”
“我用救命恩情跟你换一个回答都不行吗?”
看宋芷瑶态度坚决,梅楠败下阵来,本也不算是个秘密,顾铭往也没叮嘱不能说,左不过算他们夫妻间的回忆罢了,“八年前,先皇病重,王爷从苍岐雪山回来,我去城门口接的他。为了避开宫里人我们抄着小道走路过宋府后墙,看到王妃追着你家那只小狐狸踩着梅树爬上了墙,王爷还和我打听是哪家府邸,那应该是第一次见到。”
宋芷瑶听完没有半分喜悦的神色,梅楠面上不变,内里却是慌了神,这不是梅姝总说的话本里公子小姐美好的初遇吗?怎么听了还不高兴。
“王妃?”
“别告诉王爷我来问过你这事。”
梅楠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点头应下。
“这点往事不足以报答王妃的救命之恩,以后有事您尽管吩咐。”
宋芷瑶摆摆手,“我救卢姐姐可不是为了让你们报答什么,怕你不肯告诉我拿来做个威胁罢了,忘了这事,只要你好好对她就行。”
宋芷瑶看着梅楠更复杂的脸,在心里摇摇头,也不知他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能让他无情至此。
莫多管别人闲事,自己的都还绕不清楚。
她将诗集塞给梅楠,扭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