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欢没有跟着残月去王宫，反而带着残月一起去往大门方向迎敌。
残月起初不同意，岚欢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一直盯到残月的耳朵浮起一层晕不开的红。
残月捂着发烫的耳朵委屈巴巴，“好了好了，我跟你去就是了！被你这么看着可怎么受得了？”
初见岚欢的时候，她和残月还是差不多大的孩童模样，几百年过去，岚欢长成了豆蔻少女，残月还是原来的样子，本就比她矮了好多，还越长越好看，面对岚欢时残月越发没了气势。
人界的修仙者被她们堵在了希河边。
岚欢站在一棵枯木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面面容冷淡看不出情绪波澜，雪白的衣角随风荡漾在晕着妖月血色的空间里，为她增添了一抹妖异之感。残月自觉立在她身后，打量着对峙的人类。
人界对这次弑杀妖王之行彰显了十足的重视，前来的三四十人中便有十多个真仙境的大修行者，其余也都是天启上境，说是搬空了整个人间之力也不为过。
虽然一直在妖界生活修行，岚欢身上却是从来不沾妖的气息，大抵因此又看她容貌极佳，难以与传说中穷凶极恶的大妖相联系，人界那边看她拦路很是奇怪，驻足商议之后有人站了出来。
“姑娘，你并非妖族何必与妖为伍？不如站到我们这边，待我们屠了那妖王，带着你一起回人界。”
一个两个的，都说要带她回人界，人界难道就是什么好地方吗？
岚欢有些嫌恶地皱起眉头。
修仙之人眼力甚好，她面上的嫌恶清楚地倒映在他们眼中。一看是个被妖迷了心窍劝不回的人，即便有些可惜，众人也不再计较，及时赶到妖王宫杀了妖王才是最重要的。
没等他们有所反应，一旁的希河里滚滚游来几条巨大的水龙，咆哮着袭向众人。
立在岚欢身后的残月身体轻轻一颤，她并没有看见岚欢有任何的动作，水已从希河自觉调来，这只能说明岚欢对水的控制达到了极致，心念微动，波澜随行。一直以为岚欢境界与她相仿，现下看来是她无知了。
残月尚是意外，人界来客更是大惊失色，匆匆抵御，只是水龙狡黠，即便能在须臾间将其砍断，断龙摇身一变化作两条，一左一右将人体穿透，又凝成冰晶横亘在人体内，大朵的血花绽放在冰晶上，散发出肉眼可见的热息。
婆婆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尽力让婆婆死的没有痛苦，不代表她对别的人也会一样仁慈。
修仙者们原本只当她境界与常见的夫予等大妖相仿，随着一个又一个同伴化作水龙与冰晶下的亡魂，寒意逐渐从他们的脚底升起。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撤退”，回头时那面已筑起一道极高的水墙。
有人咬着牙往水墙中冲去，身形没入水墙的瞬间那个位置一道红色落下，汇入妖界黝黑的土壤中消失不见。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岚欢再次皱眉，看着被水龙追逐逃窜的人群越发嫌弃，索性大手一挥将整面水墙压了过来，从天而落狠狠砸在他们头上，一阵哀嚎惊呼之后，妖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整个过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找几个小妖收拾一下吧。”岚欢吩咐道。
“啊？”残月半天才回过神来，低头应道：“谨遵吩咐。”
岚欢头也不回飞向王宫，河水退去后留下满地尸骸，对她来说好像是拔了家门口的几株野草。
西方的沙幕近日一直不太平，途遇不是在修复沙幕，就是在去修复沙幕的路上，再或者，就是在王宫休养。听闻有修仙者闯入去往奴域方向，他只是抬了抬眼皮让残月将岚欢带回。
还没等来小姑娘，倒是等来远处强大的灵力动荡，及其漫天水汽。
侍立在侧的弥周一瞬间就想冲出来被途遇伸手拦下，他疑惑：“王，这力量......”
途遇摇摇头，“不是你该管的事。”
“可是......”
途遇打断他，“你心里有数就行，先退下吧。”
王的态度坚决，做臣子的弥周不敢再辨，行礼离开，一脸莫测地看了会灵力波动方向，遗憾地转向别处离开。
岚欢回到王宫的时候，途遇已经为她剥好了一大盘荔枝，一副迎她凯旋归来的姿态。
“王，你不问问吗？”
途遇伸手牵着她坐到身边，理理她匆匆赶来有些凌乱的发髻，温和道：“你先问，我再问。”
岚欢不跟他客气，绞了一缕他的白发在指尖把玩，问道：“奴域到底是怎么回事，婆婆说了一大堆，但我不信。”
不信婆婆，但是信他。
途遇揉了揉她的头，神色不变，眸光却是亮了些，“你不信她最好，就算信了，她自己知道的也未必是真相。”
岚欢瞪大眼睛，静静听着途遇讲述。
“你家婆婆本名为焦鹤，是人界修仙门派圣女峰的圣女，与她相恋的是一狼妖，名为风痕。虽然我一直不希望妖界与人界过多接触，但也不能固步自封对人界毫无所知，所以每隔百年我会派一大妖前往人界，了解各处情形，大概两千多年前，正好是派了风痕前去，我不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结果就是他与焦鹤相恋了。那时焦鹤刚刚继任圣女，圣女峰上一切都不稳定，风痕本就隐瞒了自己妖的身份，不愿再耽误她，不辞而别回了妖界，我交予他的任务也为完成。”
“风痕并未对我隐瞒，我也没有怪罪，将剩下的事交给了弥周去处理。谁想到风痕又后悔偷溜去了人界找到焦鹤表明身份，焦鹤非但没有怪他反而想出了剔除妖丹来帮助他变为人类。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到这个馊主意的，无论如何，妖都不会变成人类，这跟妖丹从来都没有关系。为了剔除妖丹他们准备良多，这事就被在人间的弥周知道了回来禀报与我，我赶到圣女峰的时候，风痕的妖丹已经剔了一半，再晚一步，他就会化回狼妖原形，他素日爱惜皮囊，我想他定不愿让爱人看见他原本的模样，他当时又在极度的痛苦之下神识模糊无法沟通，我便将他强行带回了妖界。”
“好不容易将他的妖丹复原，让他捡回条命，焦鹤又找上门来。妖界自从衰败开始，对人类的气息极为抵触，人与妖的牵扯越深，人界就会将妖界的生气再夺走一分，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想让人与妖接触。风痕作为狼族之首，与人界仙门的执掌者结合，几乎带走了狼族的全部生机，从那之后狼妖一族衰弱越来越快，几千年间甚至无法再完全化形，沦为最基础的妖界侍卫。我不可能再看着风痕跟着她回人间彻底毁了狼妖一族，便将他们先关在一处再做打算。后来西方不太平我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等我稳定住沙幕回来的时候焦鹤已经剔了风痕的妖丹，风痕变回原形死在了她面前。”
岚欢叹道：“自作孽，不可活。”
“焦鹤坚称是我们害死了风痕，在妖界大闹了一场，我本想将她逐出去，她又赖着不肯走说要灭了妖界为风痕报仇。风痕死后狼妖一族剩余的气数全都落到了她身上，我拿她没什么办法就命木生在地下开凿了一个洞穴将她困住。她出不去，但妖能自由来去，关了百年之后我才得知她在地下专修媚术，竟勾了好些个妖与她同在，甚至生下后代。我将与她牵连的妖一并处罚，扩了地底空间关在一处，后来慢慢的，妖界各个受罚的妖默认都被关到那里，就形成了你今日所见的奴域。”
岚欢听得一阵恶心，这么说来奴域里有不少都是婆婆的后代。
这就是她的复仇方式吗？试图以一己之力将妖界搅和成一滩烂泥，尽可能地将妖一起拉下奴域。
苍白无力又令人作呕的方法。
历经千年，她也只能将奴域这个黑暗的空间进一步染黑，甚至搭上不少人类同胞，而对妖界来说，奴域依旧只是一个被唾弃的笑话。
突然发现其中不妥，岚欢担忧地问道：“那我将婆婆杀了，狼妖一族会怎么样？”
“无事，风痕死后已然无法挽回，又被她糟蹋了千年，以后只能看狼妖自己的命数了。”
也许是在安慰岚欢，也许只是在安慰他自己。
如果万物皆有命数，妖界的命数，难道就是继续衰败直至灭亡吗？
岚欢存在的几百年间，就见证过南面的一片草原化为荒漠，也感觉得到妖界在逐渐缩小，为了折叠空间，集中灵气。
她一个局外人尚且觉得难受，途遇身为妖界的统治者又该背负着怎样的压力呢？
岚欢靠向途遇怀中，伸手揽住他瘦弱的腰肢，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平静不变。
“没事的，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途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轻轻扶起她的头与她对视，从她清澈的眸中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满眼都是，满眼只有。
“这是你作为神的承诺吗？”途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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