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有的神落城,或者说这世上本就只有很少人知道神落城的存在,只是相传位于西梁以西,城中妖与人共存,尤其多人妖之间产下的后代,还有魔化的生灵,混乱不堪。
神落城只有一条规则,有一种人不能进入。
至于究竟是哪种人,途遇并未探知到。他不敢靠近西方太近,虽然锁定不了陨落之地的具体位置,但是越往西走受到的因果牵引就会越强,途遇不敢冒这个险,他背了一身的神妖两界因果,若是再引了神人两界的回去,当真万劫不复。
妖界对神落城的了解,止于此地。
宋芷瑶听了只觉得好笑,这嚣张的城名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或许也正因如此,反而让人更不肯相信神的存在,只认为挂了个“神”字妄自添点神秘的意味,典型的灯下黑。
她扒拉着火堆加了几根木柴让火烧的更旺些,天亮之前离开了破庙继续西行。
曾经还和浮桦信誓旦旦保证要去灭了三剑阁,现在她连两个迷途初境的弟子都打不过,只能摆个虚架子吓唬吓唬这些没经验的弟子。
趁着他们未从冥想状态苏醒,还是早些离开的好,若被发现只是纸老虎,他们不会罢休。
泽芜山已经是西梁最西边的山脉了,再往外,就是无主的混乱地区。
灵气浑浊,人妖混杂,修仙门派山高水远,鞭长莫及。
宋芷瑶在空气中隐约嗅到一丝肃杀之意,和岚欢记忆里沙幕崩塌时的感觉极为相似,神落城应该很近了。
翻过一个小土坡后,不远处现出一个村落的轮廓。
宋芷瑶站在坡上观察了一会,正值晚饭时分,村落中没有炊烟,显然不是什么正常地方,只是这破败模样,怎么也不像途遇描述中鱼龙混杂的大城,几间小破屋子,又能容纳多少?
纵然没了灵力,宋芷瑶无法判断是否是有隐藏空间或者眼前所见村落只是幻象,直觉告诉她,此处还不是神落城。
犹豫片刻后她还是走向村落去,不正常的村落里,说不定就能打探到点不寻常的消息。
关于神落城的消息太少,万一宋芷瑶就是不能入的那种人?
今非昔比,没有硬闯这种道路。
所谓望山跑死马,村落倒不至于那么远,但宋芷瑶凭着双脚走到时,月已悬在半边天。
村里安静的可怕,连夜风都不曾吹过,宋芷瑶尽可能放轻的脚步声回荡着屋舍间,她干脆放弃躲藏直接走在大道上,警惕地打量四周。
一炷香后,她在村中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
再绕回起点时,借着月光的皎洁,她在地上发现了几个不一样的脚印。宋芷瑶确信,她来的时候没有这些。
四周的屋舍倒是没什么差别,门口的蜘蛛网还以相同的姿态悬挂,来人一定是在街道上。宋芷瑶按着在山坡上看到的布局回忆着村落中是否还有遗漏没走过的地方,正一一排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尖叫,同时剑光从屋舍间升起,一阵短暂的嘈杂后又归于平静。
是三剑阁的剑式。
宋芷瑶想了想摘下头上的斗笠,斗笠后方停了一只小小的飞虫,修仙界常用的跟踪手段。她伸手弹开小虫,再将斗笠戴回,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小看两个三剑阁的弟子了,是不是真的沉入冥想不知道,总之是用了最简单的方法跟踪了她,奈何她没了灵力也不会无缘无故摘掉斗笠,让人跟踪了几天也不知。
这下好了,她在荒村里游了一圈都没事,那两人一来就摊上了麻烦,该说是宋芷瑶的幸运还是他们的不幸?
又或许,只是针对修仙者,宋芷瑶没了灵力,被当作误入的凡人也未可知,对方不屑于与一凡人计较。
宋芷瑶有些头疼地扶额,再怎么说吴怀和林安安也是因为跟踪她才惹了祸事上身,大概也是好奇心驱使,总不好不管他们。
但是又要她怎么管?
头疼。
宋芷瑶循着方才剑光的位置来到村落中央的一块空地上,原本旁边竖立的院墙被吴怀的剑劈成两半,此外再无别的打斗痕迹,妥妥的实力压制,让他来不及出第二招,至于林安安,应该只贡献了一声惨叫。
看对方还是没有要抓她的意思,宋芷瑶拔了初泪簪,轻轻划过一道光路,光路还未来得及消散,她的脚下就伸出一双爪子扯了她的脚踝往下拽去,直接穿过坚实的地面,摔在一个黝黑的地窖中。
果然只抓修道者,初泪浅浅的灵力波动就能让对方立即现身。
拽入地窖后脚踝上的力道就消失了,鼻尖传来一阵腐臭味,宋芷瑶皱起眉头。她现在的视力不算太好,还是角落里的林安安先发现了她,半声尖叫又被她咽了回去。
宋芷瑶走去声音传来的角落,一路磕磕绊绊让她不太敢想地上都是些什么,直到一个手臂将她拉过去石壁后,焦急不安,“你怎么也下来了!”
宋芷瑶拍开吴怀的手,冷笑道:“要不是有人跟踪我着了道,我也不用来这鬼地方。”
两人沉默了。
宋芷瑶松开手心握着的初泪,簪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芒照亮一小片空间,他们缩在墙壁的一处凹陷中,本来足够容纳三人,但是宋芷瑶巨大的斗笠使得空间有些狭窄,吴怀半只脚已经踩在了外面,地上满满都是碎尸。
林安安别过头,“快别照了!有什么好看的!!”
宋芷瑶一手摁着林安安的头让她面对着石壁,一手将初泪往外伸尽可能地打量着这个地窖,道路曲折判断不清到底有多大,她回头看着吴怀问道:“能查清地窖大小吗?”
“我试试。”迷途境的修行者若是查探个地形都做不到,只怕要被打回问天去思考人生,只是此处怪异,又有宋芷瑶这么个更怪异的存在,吴怀提不起一点信心,好在地窖里没设什么阻碍的法阵,须臾间地窖的构造就清晰地印在了吴怀脑中,他这才松开无意识握紧的拳头。
“半个村落大小,前方转角后有一个比较大的空间,妖气最重。”
“知道是什么妖吗?”宋芷瑶追问道。
吴怀摇头。
“都交手了还不知道?”
吴怀不答。
“呵,所以是随意劈了一剑然后就被抓了。”
林安安听不下去了,挣开按住她的手扭头反驳道:“你都没有反抗就被抓了哪来的脸说我师兄!!”
这一扭头又对上初泪光泽中映出的地上的污秽,林安安立刻弯腰吐了起来。
自作自受宋芷瑶不搭理她,反而蹲下来认真观察了一会地上的尸块,有被牙咬过的痕迹。
想必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妖物的存粮处。
地下,尖爪,啃咬的痕迹。
多半是鼠类的妖物,只是宋芷瑶没法判断有多少年的道行,看看忙着照顾师妹的吴怀,宋芷瑶对他们一点指望都没有。
“你们在这待着别乱跑。”宋芷瑶交代道。
“你要干什么?”吴怀急道。
“总不能一直在这变成妖物的粮食。”
不等吴怀继续质疑,宋芷瑶踩着满地的污秽按着吴怀所说的拐角走去。脚下的触感令人极为不适,宋芷瑶念一遍清心咒再念一遍往生决,虽然以她现在的状态念了也没什么用,多少是点心里安慰。
拐角之后是一个较大的房间,干干净净,从顶上还透下一道洁白的月光。按照吴怀的说法,通道之中没有阻碍的法阵,腐臭味却是传不到这边来,房间里只有一张木塌,榻上坐了一只未能完全化形的鼹鼠妖,双颊的胡须分外明显。
他玩味地打量着宋芷瑶,问道:“你这人类有意思,明明不曾修行,却又拿着仙家灵剑?两个有修为的小朋友都不敢乱动,你胆子倒是挺大。”
宋芷瑶没觉得自己的行动瞒得过他,本来就是计划硬来的。
鼹鼠妖的境界不会太高,否则没道理在脸上留几根不伦不类的胡须。手中的初泪簪传来些许暖意,示意它没有问题。
“你又是谁?躲在荒村底下啃食过往行人和低阶妖物,莫不是靠着汲取生灵精华来修行?”
被人道破修行的鼹鼠妖也不恼,一手还玩弄着脸上的长须,“小姑娘懂的还挺多,说说,你还知道什么?”
宋芷瑶鼻尖微动,进到这个房间后,空气中的肃杀意味更深了一些,也就是说,“我还知道你来自神落城。你境界不低,却要在这荒村里靠着妖都嫌弃的邪术修炼,肯定是因为你在神落城的目标太高境界够不上,一怒之下就成了今天的局面。”
鼹鼠妖脸上的玩味顷刻消失,死死盯住宋芷瑶似要在她的白纱上看出一个洞来。
看来猜的是八九不离十。
宋芷瑶一瞬间改了主意,这只鼹鼠妖,可以不杀。
宋芷瑶勾起嘴角,虽然藏在白纱背后,鼹鼠妖却是能感受到一般猛地一颤。“既然你不回答,那我再继续说点什么。挺巧的,我对妖的了解比较多,对各种修行问题的了解也比较多,或许可以帮到你,总比你吃了那么多的人又没多大用处要好。”
隔壁的尸体被啃得不忍直视,颇有泄愤的意味在里面,为什么啃着人肉还要泄愤?自然是因为啃了无用。
鼹鼠妖权衡了一会,小心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宋芷瑶从乾坤袋里翻出装有夫予精血的小瓶,森森的妖气弥漫其上,比之鼹鼠妖浓郁了不知多少倍。
“你还去过妖界!?”
看来他藏在这荒芜地域对修仙界的了解不多,否则话说到这份上宋芷瑶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这些年来去过妖界的人类,只有她一个。
鼹鼠妖不知道也好,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下你可以相信了吧?”
鼹鼠妖从木榻上起身看她,眼中忌惮之意更盛,“你想得到什么?不可能是放了两个小朋友这么简单吧?”
“带我去神落城,当然,人也要放。”
与其自己稀里糊涂摸去神落城,还不找个知情的带路,少一桩麻烦算一桩。
鼹鼠妖犹豫半天后觉得这对自己没什么坏处,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真要耍赖收拾起来又不费事,“好,我这就去放他们走,等你真能帮我解决修行问题,我就带你去神落城。”
宋芷瑶现在越来越觉得很多时候妖都比人要好说话,人类的花花肠子反而更多。
与此同时隔壁贮藏室的墙壁凹陷处,吴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看那女子手上的簪子熟悉得很,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安安,斗笠女手里的簪子,你见过吗?”
林安安勉强能够适应点腐臭味,只要不照明了去看,也能老实待着。听得吴怀所言,认真想了想刚才所见,纯白色的簪身,花朵式样的簪头,缀着小晶石,设计十分简单。
纯白的花簪。
花簪。
梨花簪!
师兄妹二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回过神来,是初泪簪,是宋芷瑶的初泪簪!!
几年前立霞山上以一池血方石闻名天下后拜入浮桦仙尊门下,两年后天启上境。一年前追杀妖王,宋芷瑶又以一己之力抗下众仙门的联合追杀,一招立霞之后众人才知晓,原来她不是两年天启,而是两年真仙。之后逃入妖界,再没了音讯。
从此她和她和佩剑初泪,无人不知。
吴怀和林安安还曾见过师门长老从记忆中提取出的妖界门口的场景,一柄纯白的初泪,杀得众仙门无可奈何。
几个月前有传言说宋芷瑶从妖界回来了,真真假假的,听过也就完事了。
他们看过初泪的长剑模样,看到簪子一时半会还想不起来。
山间茶铺里快到看不清动作的筷子,突然就有了解释。
她可是宋芷瑶。
只是,“师兄,宋芷瑶不是真仙境吗?斗笠女分明是未曾修行的凡人。”
“我也很奇怪,所以之前从没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是初泪簪,不可能跟着别人。”
“会不会是她故意藏了修为怕被众仙门发现?真仙境,我们看不出来隐藏也不奇怪。”林安安猜测道。
吴怀摇摇头,“如果是隐藏实力和身份,她更不需要将初泪暴露出来,随便用个小法术我们也看不出来什么,不得不用初泪,反而说明她是真的没有灵力傍身。”
林安安还是不信,“不对,宋芷瑶是仙界第一美人,能担得起这个称号,不仅脸要好看,身材也得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斗笠女的身形,绝对担不起第一美人的称号。”
女孩子对事情的解读方式总是会有点不同,但也很能说明问题。
“我觉得她就是宋芷瑶,初泪不可能有别的主人,而且你想,要不是宋芷瑶这样被众仙门追杀的人,有什么必要一直戴着斗笠白纱?着实可疑。”
不等二人的分析得到一致结果,鼹鼠妖悄无声息出现在二人面前。
黑暗中长长的胡须戳到脸上,林安安睁大眼睛,来不及尖叫她和吴怀就被送回了地面,茫然地跌落在死寂的村落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