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不久，白牡丹成了我师傅。他教我唱戏，我为他弹琴。我知了他的身世，也怜起他的过往。他出身高门大户，但却是个私生子并不为家里所容。因年少爱上唱戏，进了戏班，几经风雨之后他也成角儿成名，在世人之中有了一席之地。白家此时却没落了，家中财产尽卖，只剩一张箜篌被他留了下来。
据说这箜篌在我之前是个哑琴，无论谁来弹拨都无法发音，但又传这箜篌本是天家仙物，乃昆仑山天女遗留人间，非有缘人无法奏出声音。
我没有学过弹琴，却因出于箜篌，便自然会了弹它。每每我的指尖触及琴弦，那弦便会流出悦耳之音，犹如天籁。白牡丹也曾试着学过，却总不及我，他便笑拜我为师傅，还为我取名：“般若”。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他说这是个好名字。
他说好，便是好，只要他开心。
白牡丹其实并不常笑的。他家中纷乱，师妹，徒弟，“女儿”，仆人都是各怀心思。私下不练功不唱戏时，他最常做的便是读经，看遍佛家典籍，我不知道他悟出些什么，只是他有时会望着我，眼波流长，若有所思地说：“般若，你的舞姿很美，总能令我念起一个人来。”
“是谁呢？”我问。
他摇摇头：“记不清了。好似在梦里见过吧。”
我不知那人是谁，我只想就这样陪着他就好。
可是，最终的那一日还是来了。
那天白牡丹穿了他最爱的行头，饮下那杯毒酒，唤我出来说：“般若，再和我舞一曲吧。”我见他脸上映出许久不见的光彩，以为他心中喜悦便为他翩翩起舞起来。
白牡丹也舞起折扇加入我的舞中，我们像两只夏蝶，翻飞于花丛之中，尽兴欢愉。我挥舞衣袖，箜篌响起，仙乐缭绕之际白牡丹忽然开口：“般若，你跟我一起走吧，我真舍不得你。” 我转头，忽见他手中的扇不知何时便成了一把利剑直直刺向我：“啊!”
惊慌之中我伸手挥向白牡丹，一只飞出的断弦勒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他没吭一声，倒在了地上。
“啊！啊！”我崩溃大喊不敢相信我杀死了我最爱的那个人。心在胸膛之中撕裂开来，不知是血还是火冲入我的脑海，我睁大眼睛，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我想再看一眼白牡丹，白牡丹的身影却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黑暗袭来，我感觉自己被卷进了一个漩涡，良久，头晕目眩之后，我落入了一个寂静无声的地方。
我是死了吗？
我慢慢睁开眼。如果是，我是不是又能见到白牡丹了？是不是我就可以和他解释一下我不是故意要杀死他的……不，是他先要来杀我的，不是吗？
啊！我的头再度疼痛起来，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我又看到了白牡丹，他冲着我微笑，教我唱曲，又挥舞起水袖，扭动婀娜腰肢，慢慢地白牡丹的身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继续着舞姿，跳得越发柔美，回眸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温柔的目光和幸福的微笑。
这是白牡丹总是忆不起、又忘不掉的那个人吗？我张了张口想喊，却又不知道喊什么，恍惚犹豫之间，一声洪亮的佛音伴着耀眼的金光突然自那女人身上亮起，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里面，没一会儿那佛光又渐渐收拢最终落在一个布衣男人的身上，那人与白牡丹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他头戴僧帽，颈挂佛珠，双手合十，低眉垂眼，声如洪钟稳稳吐出两字：“值得。”
无名。
我睁开眼，放下抱头的双手，在黑暗中坐起身。
“欢迎回来。”一个身影立在我面前缓缓开口：“孟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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