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有女初长成,眉如翠羽,肤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实乃人间之绝色,只可眼观而不可亵玩焉。”
“这说的是我?”
女子闺房,珠帘晃动,香气袋人,白玉铜镜前,白韶悠悠转醒,双眼湿润朦朦,不施粉黛的容颜已初显倾城之姿。
扶音为女孩轻轻挽发,听此一问宛尔笑道,“自是女郎,这世间除了女郎谁还能当得上‘人间绝色’四字。”
白韶眉心微皱,她瞧着镜中自己: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这让扶音微微一愣,她不禁想起一句诗:美女卷珠帘,深坐蹙蛾眉。
“女郎,你可真美!”
连皱眉都是妩媚动人。
“好啦!你家女郎知道自己倾国倾城了,快些挽发吧,一会还得去向母亲请安呢。”
白韶唤醒发愣的扶音,嗔怪着,“耽误了时辰,我可不饶你。”
“诺!”扶音连忙为女郎挽发,再不言语。
“女郎,钟婆子来了。”
白韶正在换衣,婢女阿桅进来禀道。白韶理好衣襟,问“可是母亲有事?你换她进来罢。”
钟婆子是白韶母亲白兰氏的婆子,还算得宠,重活不用她干,平常也就管管丫环片子,再者便是给主人传些话。
“老婆子见过女郎,请女郎安!”钟婆子扭着大臀进来。
白韶早已坐在软榻之上,笑眯眯着问“请起。可是母亲有何吩咐?”
钟婆子不敢直视白韶,只垂首望着自己的脚尖,“是。主母昨夜吹了些风,今早便唤了大夫去,说是着了凉。主母担心传了病气给女郎,便免了女郎今早的请安,特让老婆子来说一声。”
“母亲病了?”白韶担忧道,“既是病了,我更该伺候在侧。”说罢便由阿桅扶着出了房门,钟婆子忙追去道,“女郎留步。”
“缘何拦我?”
钟婆子深知这女郎金娇玉贵,更是夫人的掌上娇,今日若不给个说法让她去了,只怕来日夫人也容不得自个了。
“女郎请听婆子说完,夫人疼爱女郎自是不愿女郎到跟前过了病气,女郎不若待夫人养上几日,再去伺奉左右,如此也省了夫人之忧全了女郎之孝。”
白韶轻蹙,“依你之意,我倒不便去了,那母亲左右可有人伺候着?”
钟婆子应道,“有。几位姨娘皆在,女郎可宽心。”
白韶之父白璋,乃正二品的唯钦候,娶妻祁州兰氏嫡女,成婚八载,育有三子一女。
白韶便是白璋唯一的嫡女,五岁时文宣帝封她为群主,封号‘檀熙’,另赐封地灵城,食邑万户。
“女郎可要出去赏梅?”
已是腊月初五,京郊外的梅林已芳芬扑鼻,娇艳欲滴。白韶最喜腊月寒梅,见女郎眉心紧皱,扶音便有此一问。
“没心情,不去。”
阿桅走来笑道,“女郎,王郎君今日在寒玉斋举宴,云姝郡主唤人来问:您还去否?”
白韶一听,当即笑露银齿,“去!自是要去!还要带上我的‘弄玉’,刚刚好我新作了首曲子,正好让他们听一听!”
世人皆知,檀熙郡主人间绝色,犹擅箜篌。
寒玉斋,九曲回廊,管弦弄乐,载歌载舞,王孙贵女,三两成群,言笑晏晏。
“檀熙郡主到!”
厅外奴仆高喊,众乐皆停,欢声笑语亦停,只见众人朝大厅门口处望去,女子婀娜多姿,一袭轻纱襦裙搭上白狐外衣,犹如天上飞仙,袅袅娉婷。
“可是来迟了?檀熙自罚三杯。”白韶娇娇软软笑着,举起奴仆端来的三杯酒一口饮下。
众人才纷纷回神,曲乐又起,谈笑声不停。
“郡主豪爽!”
“怎就来迟了?”
京都有四大郡主,文才云姝,武就宜安,绝色檀熙,贤德淮知。
这四大郡主便是魏王之女萧蔷宜安郡主,唯钦候之女白韶檀熙郡主,福乐长公主之女蒋倾城淮知郡主,奉先国公之女李暮心云姝郡主。
四位郡主年纪相仿,且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白韶被李暮心拉住,担心问了一句。
“无事,风雪太大便歇了一会,误了时辰。”
蒋倾城笑骂,“真是个娇娇,风吹不得,雨淋不得。”
“呀,你说阿珠怎又带上我?”萧蔷乳名娇娇,她父魏王早逝,仅有她一女,太后怜爱,取乳名娇娇,意为娇养。
白韶乳名阿珠,意为掌上明珠,可见家人对其疼爱。
“你也说不得?”
福乐长公主、魏王与文宣帝皆是太后所出,而萧蔷与蒋倾城更是嫡亲表姐妹,自幼玩闹到大,更是不分彼此。
“近日我新作一曲,可要弹与你们听?”白韶含笑问。
一直注意这边的王郎君听闻,不禁轻咳一声,“郡主新曲,不知吾等可有幸一听?”
王郎君名一里,素有才子之名。今日便是他做东了。
“檀熙便献丑了。”
又唤扶音抱来‘弄玉’,这是她十岁生辰太后所赐,梧桐木所制、上好蚕丝所配,此箜篌仅此一个,真真是羡煞旁人。
曲乐已停,白韶坐于‘弄玉’身前,白玉指拨弦,犹如潺潺潺流水,声如莺啼,细声细气,似高山流水引人沉迷。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白韶轻语了几句,搭上箜篌婉转之音,犹如天籁。
一曲毕,众人神似陶醉。
“玉碎,状其声之清脆;凤叫,状其声之和缓;蓉泣,状其声之惨淡;兰笑,状其声之冶丽。”
李暮心最先回神,评价道。
“好曲!不知群主为此曲取名……?”王一里赞道。
白韶浅笑,“正是——”
“玉碎!”
一道沙哑之声传来,压下了白韶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一翩翩少年,唇角含笑。
“参见太子殿下!”
原这是太子萧楚晏,他走至白韶身旁,又重复了方才之话,问她“这曲名可是‘玉碎’?”
白韶略惊,此曲乃她近日所做,曲名亦是方才弹作时所定,太子竟会猜到。
“正是‘玉碎’!”白韶含笑点头,又问“太子怎来了?”
“适才与二王兄在隔间饮酒,不料听到熙表妹新作,一时陶醉便不请自来了。”
白韶祖母萧老太君乃文宣帝嫡亲姑母,大长公主。萧楚晏唤白韶一声‘表妹’亦可。
王一里乃是主,太子赏脸来自是不会推辞,忙唤奴仆多添两把座椅,又不见宁王萧楚玄身影,只好问“宁王殿下?”
萧楚晏正好坐在白韶身旁,唇角微扬“二王兄有事,就先回了。不知孤可打扰到诸位?”
大胤朝男女大妨并不严,诗词宴会更不需男女分离各坐,怎样坐只凭先后,不论身份。
白韶腹诽,都已坐下又何须多言。
寒玉斋一宴,结束时已是申时刻,王孙贵女各相告退。
“天色已晚,不如太子哥哥送阿珠回罢。”
萧蔷眉眼含笑说着。
萧楚晏与白韶,可算是青梅竹马,又郎才女貌,且他俩早已订亲,只待白韶十五及笄,便嫁作太子妃了。
白韶含羞嗔怪,“娇娇。”
萧楚晏倒是大大方方应下,便另三人道,“告辞!”
马车行至,萧楚晏便扶着白韶上了车,青帘放下。
“我也该回了。”
李暮心自太子一来,便未从笑过,又见白韶与他离去,更是冷着一张脸。
萧蔷忙拉住她,她“我与你一起!”
萧蔷有太后赐的宜安郡主府,而李暮心的云姝郡主府正住她对门,隔着一条街。
“今日不愿与你一道。”
李暮心冷着脸上了马车,留下一脸茫然的萧蔷及神色莫测的蒋倾城。
“我、我惹她了?”
又见蒋倾城一脸凝重,萧蔷更是气闷,“一个两个的,都没一个好脸色!”
蒋倾城好笑道,“莫演了,我可不哄你。今日你也是犯了煞,偏偏往暮儿心口上撞,难怪她不理你。”她又替李暮心解释了一番,免得两人心生疙瘩。
萧蔷闷气更盛,“我只说了一句,还不是与她说的,怎就往她心口上撞了?”
李暮心之父奉先国公乃是战死,她与萧蔷一般皆是家中独女。太后姓李,是李暮心的嫡亲姑奶奶,怜她可怜便将她接进宫抚养,亦封她为郡主。
故而萧蔷对李暮心总有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
“难不成,暮儿心悦太子……”
蒋倾城小手打在她肩上,骂道,“萧娇娇,好歹姐妹多年,暮儿在你心里便是这种人?”
萧蔷努嘴,“我这不是猜猜嘛!她又不说,你也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真该好好管管你这嘴,若你今日这话传出去,不止你与暮儿姐妹之情没了,便是阿珠与暮儿、太子与阿珠亦没了。”
蒋倾城毫不留情诉责。
萧蔷委屈极了,她只说了那么一句,倾城便还了她十句。
“倾倾,我错了还不成?你可别说了。”
不想再听倾城的长篇大论,忙跳上了马车,与在外面的倾城含笑挥手,“倾倾,我就先回了,再见!”
只留蒋倾城在原地叹息,暮儿啊暮儿,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李暮心与白韶自幼玩到大,两人情同姐妹,她又怎会心悦萧楚晏呢,萧蔷说岔了。
天色已晚,倾城独自一人走着,喃喃自语“这个世上,最不舍得伤她之人,怕唯有李暮心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