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心理承受能力最大的恐怕就是法医了。宫郁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一片,小小的感慨了一下。
全副武装的宫郁面无表情地用镊子从已经干巴巴的血肉块中挑出一块块碎骨和其他碎屑物放到托盘上。
尸检室只有他一个人,局里的小法医看不了这个场面,石头又被外派了——据说又出了个案子。
弥漫着血腥味儿的房间里十分压抑。
宫郁的橡胶手套上难免沾上了不少脏东西,但此刻有洁癖的宫医生眼神里没有任何嫌恶,只有沉静和专注。
据调查,骨头是在另一个地方找到的,完好无损,那为什么尸体里会有这么多的碎骨呢?大小不一,但都十分破碎,倒也看不出是不是人骨。
宫郁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他思考问题的习惯,或许是有什么地方被他给忽略了。
“宫医生,”
宫郁扭头,看见门口有一个小法医,她背对着尸检台,娇小的身影倒像只受惊的松鼠。
“秦队长叫您去开会。”
“好。”宫郁看着她有点儿哆嗦的样子,轻笑一声,到底还只是个小姑娘,见到这种场面难免害怕。
“别害怕,把头转过来,”宫郁端着装着刚刚挑出来碎骨的托盘,走到尸检台前,恰好挡在门口和尸检台中间,“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宫,宫医生——”
“把头转过来,你不会被吓到的。”宫郁尽量放缓了语气,温和沉静的语气让人不由自主想按照他说的话去做。
白歌的脚好像钉在地上一般,想走,却又害怕得迈不开步子。虽然听侦查局里的小姐妹叽叽喳喳地说过,新来的宫医生长的有多好看,身材有多匀称,气质有多好,但白歌却不置可否,能检查这种尸体的人多半是疯子,她可一点儿都不想见识。谁能想到她好端端的走在路上就刚好碰见秦boss。冷面阎王秦队长又刚好想抓个苦力。所以,白歌就被抓了壮丁了。
白歌僵硬的身体不协调的转过来,像劣质的提线木偶,只是一转头,却撞进一双温和沉静的漂亮眼睛。
宫郁一步步向白歌走来,白歌后退两步,“宫医生,你要干什么?”难不成像那些言情小说一样,帅气的宫医生对她这个平平无奇的灰姑娘一见钟情了???这架势,是要壁咚她吗??那宫医生要是表白了,她是接受还是接受还是接受呢???
“叫什么名字?”
啊啊啊,声音好苏啊,被壁咚也不亏吧,不亏不亏,还赚了。
“呃…..,我,我叫白歌。”
“好,白歌。”宫医生说道。
来了来了,他要表白了。
“麻烦你把这些骨头还有上面粘的血拿去鉴定科鉴定一下。”宫郁把托盘塞到白歌的手里,淡淡地说。
“啊,啊?”
“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没事,我立马就去。”白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太丢人了。
“还有,身为法医,心理素质这么差可不行。”宫郁摘下口罩,冲白歌笑了笑。
白歌被宫郁的笑迷得晕乎乎地就走了,没办法,谁让她是个颜狗呢?
宫郁收拾完到会议室时,发现会议已经开始了。
“宫医生还真是好大的架子,迟到了足足十五分钟。”秦瑟嘲讽道。
“不好意思秦队长,有点儿事情耽搁了,您继续吧。”宫郁瞟见会议室后排坐着几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人,聪明地服了个软。
“这次的案件发生在我省境内一座偏僻的村庄内。”秦瑟貌似心情很不错,感觉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宫郁左手托着杯子,右手漫不经心地转着笔。他刚刚粗略浏览了一遍发到手里的文件,字不少,可惜没多少内容,完全是在打官腔,就像明初茹太素给朱元璋上了一份一万七千字的奏折,结果一万六千多字全是在打官腔。宫郁测了侧身字,看到身后坐着的几个记者,案件未审理完,是不得透露给媒体的,以免引起恐慌。现在这情景,应该是出于什么原因保密工作没做好,不得不透露给公众。
但是又不能透露得太多,便只好这样了。
不得不说,秦瑟在打官腔上还是很有一手的,几万字的官腔打下来,没几句是干货。
“宫医生,”秦瑟说道,“别人讲话的时候不要做些小动作。”
“不要让人以为,医生都是像宫医生这般素质的人。”秦瑟用那天宫郁的话把他反呛回去。
还真是记仇啊,宫郁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一副乖乖认错的样子,宫郁把笔握好,“抱歉,下次不会了。”
他可不想最后因为和队长不和闹得沸沸扬扬而被迫跟秦瑟一起澄清,姑且咽下这口气。他不喜欢别人把自己的言行曝光,这样并不有利于他的工作,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白白的给自己添麻烦。
秦瑟看宫郁一副犯错小学生的样子,心下了然,他就是打准了宫郁不会反驳。这下可算是一雪前耻了。
闹剧总有结束的时候,这个所谓的会议刚一结束,送走了那些多事的记者,秦瑟大手一挥,“接着开会。”真正的会议现在才开始。
“案发地点封建闭塞,据说已有数十年不与外界来往,此次案发之后短短几小时便被发现进而报警,是因为被进山偷猎的给撞见了,这家伙,前脚报警,后脚就把消息卖给了媒体。”秦瑟伸手按按眉心,语气中略带一丝疲惫。刚刚发生了两起杀人案还没来得及解决,紧接着就来了个深夜屠村案,让人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初步尸检,致死因是火灾,死亡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石头补充道。
“现场烧得太干净了,初步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线索,再加上媒体的压力,我们没来得及细细检查就匆匆赶回来了。”林初脸色有点儿憔悴,嘴上也起了干皮,每次案发痕检组都是最受苦受累的,“细节上的东西还得等后续的检查,不过我们发现了这个。”
透明的物证袋里是几块儿大小不一的石头,上面占了不少血,不过村子里的人不都是被烧死的吗?怎么会有血?
“这烧死的,居然还会流血?”老白疑惑道。这个老白,平时虽然很不着调,但是毕竟当了这么多年刑警了,这么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所以这石头很奇怪。”林初道,“我想不明白这些石头是用来干什么的。”
“有可能村子里有的人,最起码有一个人并不是烧死的,他发现了凶手并与之搏斗,这血迹便有可能是那时候留下的。”宫郁漫不经心地插了一句。
秦瑟看了宫郁一眼,道,“我觉得不太可能,这些石头太碎了,难道说凶手用石头砸被害人,反而把石头砸碎了?”
“不一定要用石头砸,”宫郁不赞同秦瑟的说法,“在石头上留下血迹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说,被害人在与凶手搏斗时被打倒,恰好撞在了地面的碎石上,再比如说,被害人在于凶手搏斗过程中被杀害,或许血恰好滴在上面。”
“秦队,我觉得宫医生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说话间林初不经意间扫了一眼电脑屏幕,脸色变得凝重,“秦队,看来我们得先解决第三个案子了。”
林初将电脑屏幕扭过来,是一篇报道,赫然是几个大字《百年村庄一夜化为乌有,这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在场之人无不嘴角抽搐,这名儿起的,真有水平。
“这名字起得还不错嘛。”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一脸无辜的宫郁疑惑道,“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网上的人不就吃这一套吗?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恶趣味也好,八卦也罢,总会有不少好事群众点进去观看,到时候一旦破不了案,侦查局便会权威扫地。
“叮咚”手机响了一声,宫郁看了看短信,来自一个熟悉的号码,短信只有两个字“尽快”现在这局面,不用问都知道尽快是什么意思,这老头,真是会给他找事干,宫郁一抬头就发现秦瑟掩饰性地往旁边看,毫无疑问,秦瑟刚刚在看着他。
“不知道宫医生的尸检结果怎么样了?”
“目测不是人,后续等待鉴定科。”宫郁回答道,“虽然那尸——那团东西看起来是人血和人肉——当然闻起来也挺像的,你要是尝尝的话——”
会议室里原本几个偷偷看宫郁的小姑娘立刻都把眼睛挪得远远的,身子也绷得直直的,恨不得离宫郁远远的,生怕沾上点儿什么。宫郁则是很满意地看着那几个小女生收回了花痴的目光。目的已经达到了,宫郁也不想接着恶心大家,“总之,那应该不是人身上的,东西已经拿到鉴定科了。”
“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鉴定科女科长紧接着说,“应该是人的血肉没错。骨头的检验结果暂时还没有出来。”
“那就奇怪了。”宫郁道。
“怎么奇怪了?”秦瑟皱着眉头问,他对这些不是很懂,也只能等他们解释。
“死者的骨架非常完整,没有任何破损的地方,但是从尸体里却取出了很多细碎的小骨头,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还有就是,假如我们尝试把血肉重新填充到死者的骨架当中,就会发现,填充死者骨架所需的血肉远比尸体要多。”
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宫郁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他的目光扫过会议室各人的面庞,他们或忧虑或迷茫,甚至是,漫不经心,当宫郁的目光扫到秦瑟时,秦瑟看着他缓缓开口,“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巧了,我也是。”宫郁笑道,“看来我们的猜想应该是一样的。”
尸体和骨架对不上,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这两部分,根本就是属于两个人的,这个想法很疯狂,却又很合理。
“我也有个想法,”林初犹豫着说,“案发现场的小巷子里凹凸不平,实际上,有很大一部分是嵌在地面上了。”
“而且,那个小巷又偏又脏,经常有两边的住户往巷子里扔东西,可能是吃剩的什么骨头扔在地上,恰好混到里面了吧。”老白插嘴道。
既然这样,那倒也是说得过去,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宫郁暂且压住心底的疑惑,接着报告自己的尸检成果。
“从尸体头颅的切割来看,凶手应该是个左撇子,三十岁左右,力气很大,杀人手法熟练,凶器应该是把锋利的手术刀,还有一点,得拿到检验证明才能印证。”
“不妨先说。”秦瑟道。
“死者生前,应该曾长期吸食毒品。”
“还是名瘾君子啊。”秦瑟唏嘘道。
宫郁看了秦瑟一眼,他怎么觉得秦瑟今天话这么多呢。
“没错,我在尸体中找到几片指甲盖,指甲盖发黑发紫,其中还有几块碎骨发黑,当然,并不能判定这些就是死者身上的,假如说这些东西所属死者,那么死者吸食毒品的时间最起码有十年了。”
秦瑟“啧”了一声看着宫郁。
“秦长官,你看着我做什么?”
“没事,就是突然发现某人还是有点儿用的。”
秦瑟说完刚准备继续会议,就发现宫郁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你看我干什么?”
宫郁轻笑一声,学着刚刚秦瑟的语气说道,“没事儿,就是发现秦队的智商其实还是比某种动物高上一点儿的。”秦瑟刚刚该有点儿嘚瑟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什么动物?”石头问,并没有注意到秦队长那越来越阴沉的表情。
“肥头大耳,可以杀了过年的那种。”宫郁笑眯眯地说道,像只狡猾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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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秦瑟坐在客厅,打开一个档案袋,从里面抽出几张纸和一沓照片。
宫郁,二十三岁,孤儿,少年天才,17~18岁休学两年,二十岁大学毕业,主修法医和犯罪心理学,二十三岁双学位博士。
学历还挺高啊。
那一沓照片明显都是偷拍的,每一张上面宫郁都在笑,“笑得还挺好看。”秦瑟轻笑一声,“就是假了点儿,还没有平常咄咄逼人的时候可爱呢。”
秦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其实,唇红齿白的宫医生乖乖认错的时候看起来又软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