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她从黑暗中走来,又从黑暗中离开。
古人言,人世间有四大幸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漆黑的天幕,黧黑的山脊。
山坳处,灯火通明,像把这漆黑的世间烧出个窟窿似的。
今天是这个仿佛与世隔绝的小村庄最欢快的一天,在闭塞传统。观念保守的山坳坳里,村长就是土皇帝,皇帝说一,他们不能说二,皇帝的儿子结婚,他们也就跟着沾喜气儿。
明亮的灯火映照着火红的幔帐,喧闹的人声愈加衬托出暗夜的寂静。
笑语欢声,觥筹交错,每个人都在世故地维持或好或坏的关系,脸上挂着的笑容底下,不知是虚假还是真实,是轻蔑还是厌恶。
新郎新娘似乎郎才女貌………………
繁华终会散尽,梦魇将会到来。
一只红蝴蝶翩翩而来,它的翅膀上,仿佛沐浴着千万人的鲜血。
跳动的火焰是黑夜的精灵,传说,业火焚尽一切罪孽,唯有纯善的灵魂方能得到永生。当村庄之人依旧酣眠,焚尽一切罪恶的业火已然来临。她,身着红色嫁衣,嫁衣上绣满了团锦和成双成对的玉蝶,倘若有人在此,便看得出这一针一线都是极其精细的手工针法,村庄旧俗,成婚之日,新娘子需身穿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嫁衣的质量代表着娘家的颜面。
她缓缓从黑夜最深处走来,身量纤细。面若桃花自风流,身似杨柳婀娉婷。
莲步轻移,红色的绣鞋上绣了两对儿鸳鸯。
在深沉的黑夜中,她像一只醒目的红蝴蝶,悄然而来,但绝不会如来时那般平静地翩然离去,审判,即将到来………..
她带着一身罪业,所到之处火光流转,赤色映空。
火红色的跳动的火焰,像极了小时候村庄祭祀的篝火,大人们忙忙碌碌,小孩子们欢欢喜喜,这是一年中比春节还快乐的日子。大人们无暇顾及小孩子们,全村的小孩子们都聚在一起——平常男孩子们和女孩子们是不能一起玩儿的。村子里女孩子很少,倒也不是生得少,只是养大的很少,养不起女孩子的,就把刚出生的女婴祭祀给天神——说白了就是喂野兽,就算是养得起女孩子的,或许一不留神,女娃娃跑丢了,也就不再找了——再生一个便是,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闭塞的小村子里,狡诈与蒙昧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诞生出了原始的罪恶和残忍。
那年,她才刚满十岁,却已经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面若银盘,明眸皓齿。他是村长家的独子,从小也生得钟灵明秀,机敏聪慧。
“以后我罩着你。”他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对躲在姐姐身后的她说。
他常常塞果子给她吃。
那年祭祀,他们玩得很是高兴。
“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娶你。”十二岁的他对十一岁的她这样说,并郑重地递给她一张字条。
“一张纸?”村子里的女孩子没有资格认字。
“这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点点头,虽然不太明白,但他们相对无言的笑容里,有两个人都懂的情愫。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等我长大了,你真的会娶我吗?”
“当然。”
信誓旦旦
“你不是说要娶我吗?”
“戏言罢了。”
不思其反
他成婚了,新娘子很漂亮,颜若牡丹影绰约,色如秋菊气自华。但却不是她。
“我求你,我求你别离开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甚至可以嫁给你做妾。”闭塞的小村庄依旧保留着一夫多妻制。
然而,他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听见村里人窃窃私语的议论,言之恶毒,难以入耳。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罢了,罢了。
她端起烛台,烛光映照着她的十指纤纤、素手如玉。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了他!
素手一扬,火红色的幔帐顷刻成了一片跳动的火光。
烈火熊熊,无情地吞噬了每个人,包括她,整个村庄就这样在一片酣眠中化为灰烬。
那个女人,她从黑暗中来,又在黑暗里离开。
血红色蝴蝶好像喝饱了血一般,不再盘旋,不再留恋,穿过火海,翩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