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雪慢慢地下，白了整个洛阳城。
上元节的这一天，长安城街市繁荣兴旺，亭台楼阁，大街小巷处处张灯结彩。
一道诏书，一骑绝尘穿过这热闹非凡的街巷 。一代老臣，有着满腹学识与才华的当朝西台侍郎长孙策立于门外，迎接圣上最终的裁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天，他出了宫门，便知道自己会死，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圣上会狠心杀害他全家。他那玉琢般最疼爱的孙女前不久刚满了百天，他还想看看她要怎样成为一个才华超群的娉婷少女，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景元二十一年，因秘书少监、银青光禄大夫、西部侍郎长孙策以与太子共谋造反的罪名，满门抄斩。
飞奔的快马惊扰了漫天无辜的雪花，雪越下越大，在万千灯火中呈现出鲜血般的颜色。
暗夜中，血的颜色在她的家中弥漫着，点点滴滴地飘洒着，落在了还在襁褓之中的她的脸上，嘴唇上，有一点点腥味又有一点点的甜。撕裂的喊叫，疼痛声，还有哭泣声，绝望的、求救的、也还有斥责有大义凛然慷慨陈词，更多是愤怒中的沉默。那红色，那血滴，和那些在杀戮中正在消散的生命，随着这漫天的雪花一起坠落着，最终无声无息，留下死一般的寂静与荒凉。
长孙策的儿子长孙夜生于官宦之家，从小便懂得这君臣之道，只是他舍不得，舍不得那个刚刚出生便如花般的女儿，舍不得他那立下海誓山盟的结发爱妻林氏。
他抱过还在安睡的女儿，流着泪轻轻地吻过她那香甜的脸颊，随后将妻女紧紧搂入怀中，他对已然泪流满面的妻子说：“她的名字叫锦年，我们的女儿长孙锦年！”
声音刚落，这个年轻公子的头颅就在鲜血的喷涌中落地。腥热的鲜血喷洒在小锦年的手上，身上与脸上，她哭着醒来，声音显得那样洪亮却又无力。
一身素衣的林氏抱着小小的女儿跑入大雪中，满目的绝望。望着满院的尸横遍野，望着那位高高在上的铠甲将军，她哭得像是雪地里一朵妖艳的奇花，她不甘心，她不想死，她更不愿让自己怀胎十月千辛万苦才生下的女儿刚有了名字就死去！
“风彻将军，求求你！可不可以救救她，她还只是一个孩子……求求你！她只是一个孩子呀！”林氏如花的小脸在雪地里磕出了血，雪花落在额头上，疼在心中，那是多么无助的疼痛。
锦年望着这从天而降的雪花，那么洁白，那么柔软，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雪，她笑了，笑得如雪一般的干净纯洁，便是这一抹笑打动了马背上那位英姿勃发的年轻将军。
一影冷剑架在了林氏的脖子上，切断了她那乌黑的秀发，电光火石间被风彻的长剑生生挡了回去。
最终，风彻那颗被无情战场磨练出的冷血还是有了恻隐之心。可他不知道，在十二年后的深宫里，这个在大雪里笑颜如花的女婴会卷起怎样的风云，又与他会有怎样的爱恨情仇。
永乐宫蘅芜苑的长亭里坐着身穿黄袍气宇轩昂的当今天子，年近五十，虽少了年少时的一份狂气，但多了几分沉稳与理智，就如这繁华太平的大周，生机勃勃。
风彻见皇上与婉妃的棋局难分高下，两方都很投入，他便简单地行了君臣之礼，退到皇上身后。
黑色棋子落定有声，皇上依旧盯着一盘大局在握的棋局：“风将军，事情办完了？”
“臣有罪。”
风彻掷地有声，不卑不亢地走到庭院正前方，跪在长亭外雪地中。他自然知道皇上会惩罚他，惩罚他的擅作主张，违抗军令，这样皇上才是一位一言九鼎真正的君王。他还知道，皇上会惩罚他，但不会废他，更不会杀他，因为他有用，更重要的是皇上虽然杀伐果断，但他并不是一位暴君，他重情重义且开明。
皇上不看亦不语，婉妃瞟了一眼风彻，虽然心里有些不忍，但也无可奈何，继续陪着笑与皇上下棋。
待到日影偏斜，婉妃观察皇上也有些许疲倦但心情不错，便柔声道：“圣上，臣妾又输了，不玩了，不玩了。”
“那今天就先到这，改天再找爱妃下棋，哈哈。”
“那臣妾先行告退。”
李公公使了个眼色，几个太监便弯着腰小步走上前来收拾棋盘。婉妃的贴身丫头明儿早做足了准备，为主子披上淡粉色为底镶有一支怒放的梅花的狐皮斗篷，递过温润的玉壶手暖，扶着婉妃下了台阶。
婉妃走过雪地中身着铠甲的风彻，那身威武雄壮的铠甲上还沾着长孙一家老小血淋淋的鲜血。
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犹如八年前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她也有过那样不经意间的回眸一望。只是短短的一眼，婉妃便苦笑着转过了头，心里暗暗感叹，又带着几分惆怅：“这么多年，回望的那个人依旧是我。”
婉妃望着这被大雪洗得异常清澈的天空，与身后之人渐行渐远。
“风大将军觉得，朕杀了长孙他们一家太残忍？”
“臣不敢。”
“你不敢！还有谁敢？”皇上厉声反问，四周的公公们闻声皆跪下。
“臣不敢为圣上留后患，那林氏只是一介女流，那个女婴还在襁褓之中，现已发配至掖庭为奴，不足为患。况且林氏虽嫁入长孙家，但也是林大人的独女，虽然林大人已去，但看他曾为朝廷付出半生的份上，也应留下他女儿的性命。”
“这样说，你是为了朕好?”
“那好，她们的命朕留下，但是你——就去戍边守疆吧。”
“谢圣上。”
风彻深深磕过头，毫无悔意地踏着雪离开了。
“皇上，您真的要让风将军去那极寒极荒的地方？他刚满二十岁，怎么受得了。”李公公细言细语地说道。
“二十岁还小，朕二十岁的时候都可以带兵打仗了!长孙一家确实该死，知道为什么朕要让风彻去杀吗？”
“奴婢不知。”
“我就知道他不会杀她。”
“皇上知道？”
李公公还没会过来味，皇上已经走远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